宋朝重文抑武,如果是楊志那樣的過路武官剿了一股本縣境內的山賊,拿著賊首的人頭來拜見,黃知縣是不會驚訝到這種程度的。
但趙子稱也是文官,雖然級別看上去比他低半級,可一看他長相就器宇軒昂,氣度不凡。
還能一邊斯斯文文跟你聊天,一邊談笑間扔出一顆賊首的人頭。
那反差度和震懾力,就遠不是楊志丟出來可比了。
“這……這便是那賊首樊瑞的首級?此賊可是為禍芒碭數年!只因山高林密,他又僻處豐、沛、碭山三縣之間,官軍屢屢不能剿滅!趙縣丞竟能一戰殺之?”
黃知縣盯著那人頭看了半晌,眼神都直了。語氣中的敬畏之意,溢於言表。
他呆滯了好一會兒,又舔了舔發乾的嘴唇,這才確認道:“敢問當時,賊軍究竟有多少人馬?趙縣丞又帶了多少護衛?”
趙子稱剛才其實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了,只是說得太過輕描淡寫,舉其約數而言。黃知縣反覆確認,自然是精確的數字。
趙子稱也只好說得更具體一些:“只算戰兵,總有七八百賊眾吧,我身邊有六十士卒,但算上這幾位軍官,還有我本人,能提刀上陣的總有七十人。”
黃知縣愕然,哪怕是武器精良列陣而戰、打防守反擊,一口氣擊滅十幾倍的敵人,斬、俘那麼多,也足夠驚人了。
而且聽他口氣,他把軍官人數,甚至他本人都計算在內,那豈不是說他也親自殺敵了?
想到這一點,黃知縣忍不住又確認。
“當時戰況緊急,為求自保,免不了手刃數賊。”趙子稱的肯定回答,就像在說吃飯喝水一般。
“趙賢弟真是……黃某為官十餘年,從未見過如此奇事,不知賢弟是何出身?讀書進學之前,莫不是習武的?”
黃知縣已經徹底不會了,尤其對方看起來那麼年輕,怎麼可能如此全才。
趙子稱:“今年才開始習武,我是旁支宗室,太祖皇帝之後,秦王、英國公一脈。”
對方陷入了徹底的沉默,好久之後,才問起他如何對付的樊瑞的妖法。
趙子稱也只說,自己讀聖賢書,不語怪力亂神,自有一股浩然正氣,因此邪祟不能侵害。手下計程車卒,也都是被他的浩然正氣所感,心中不懼妖邪,才破了對方的邪法。對方用蛇蟲毒物害他,也都被他斬殺破解。
趙子稱措辭很謹慎,沒有明著強調自己在豐西澤斬蛇,也決不誘導對方聯想,但自己做過的事情,也沒必要遮掩。
黃知縣徹底被他鎮住,最後委婉地問他,如今這事要如何收場,可需要陪他一起報功。
滅了芒碭山賊首,這好歹也是一個政績,周邊三縣都不能解決,連著好幾任了,在他任上殺了賊首,若能蹭到一點功勞,都有可能讓他提前升遷。
倒也不是說這個功勞本身就大到能直接升遷,關鍵是黃知縣已經在這兒幹了兩三年了,前面都沒出什麼岔子。再有一點錦上添花的成績,加上花錢打點,還是非常有希望的。
趙子稱卻說:“功勞我不在乎,我只是上任途中路過,不在其位不謀其事,若是按我的功勞往上表,朝廷那邊也不好解釋。我只是略微策劃,以及凝聚人心士氣破了邪法,真刀真槍的廝殺,主要是這位楊指揮使打的。我與他是朋友關係,結伴同行,互相扶持。
黃兄若肯如實上報楊指揮使的廝殺之功,我的定策之功可以不提,黃兄應該也知道,我身為宗室,這方面鋒芒太露也不好。但是……”
黃知縣聽到趙子稱不居功,心中大喜。楊志是武官,廝殺之功肯定是要表現的,但他是路過的,本縣的運籌排程和配合功勞,肯定也少不了。趙子稱等於是把文官的那一份功勞,低調讓給自己,這種好事哪裡去找?竊喜之後,黃知縣也很快意識到,對方肯定是有後臺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宗室子弟,還有如此能耐,豈是自己能欺負的?自己要了對方的策劃輔助之功,肯定也要付出一些代價。
他便陪著小心問道:“賢弟如此慷慨,不知我等當如何報答?可有什麼事情需要本縣幫忙的?”
趙子稱:“倒也沒什麼,只是我破賊之時,因賊眾勢大,當時血戰廝殺危急,我不得已用了攻心計,以大義勸誘數名頭目臨陣倒戈卸甲來降,這才扭轉了戰局。
所以,這些賊兵中,有些是被我軍俘虜的,還有更多是被我越權招安收降。我也不好言而無信,總得給他們一個出身,這裡是黃兄的地頭,這些小事能幫我料理麼?其實,也不是讓他們跟隨我,只是跟隨這位楊指揮使罷了。”
黃知縣聞言,稍稍有些緊張。他當然知道,這種事情有蓄養私兵的嫌疑,在大宋是必須謹慎的。但轉念一想,對方居然有如此強大的人格魅力,只靠陣前數語,說得兵力比自己強十倍的敵人、部分投降了自己,這是何等的霸氣、何等的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