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癆的瞎子和三師叔沒有說話。
寧奕也沒有說話。
徐藏笑了笑,輕輕道。
“喂......丫頭。”
小院子裡的燥風,吹動有些發枯的藤蔓,爐灶前的少女面容,在火光噼啪當中緩慢回頭,她看到徐藏的那一剎,就明白了院子裡沉默的原因。
被寧奕架著半邊身子的黑袍男人,衣袍破碎,內裡的白色棉衣,被浸得一片嫣紅,鮮血順延手臂,到指尖滴滴噠噠,腳下已經匯聚了一灘粘稠血跡。
星輝破碎,劍氣殆盡。
徐藏的面頰上,忽然綻現了一道細密的血口,像是被自內而外的劍氣刺破,迅速浮現出鮮紅的擦痕,接著便是第二道第三道,這個透支一切的男人,到了天將曙光之時,終於要承擔自己提前預支生命的代價。
“丫頭......我......我替你爹報了仇......”
徐藏咧嘴笑了笑,他顫聲道:“有些事,想對你說.....還有......”
箭箙裡的箭器可以換成更好的北境寒鐵......
獵弓可以換成蜀山的“小寒”......
珞珈山的令牌不要輕易拿出來......
他聲音逐漸虛弱,說了一大堆零零散散的瑣事。
“院子裡有一盆萬年青,我真的很喜歡,你要照顧好它。”
素日徐藏的話並不多,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並不是因為他懶散懈怠,而是在西嶺遞出那一劍後,他的生命就走向了不可逆轉的死亡之路。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莫大的煎熬。
當完成了小無量山的復仇之後,男人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他渾身的力量都散了開來,愈發沉重的眼皮不斷垂拉,不斷合攏,努力張開,眼神卻越來越渙散。
裴煩捂住嘴唇,看著男人不斷開口,身上不斷迸裂血絲,連綿的血線,將白棉浸得溼透,黑袍變得粘稠而又沉重。
她不斷點頭,徐藏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裡,淚水奪眶而出,那個黑袍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
徐藏開始下墜。
寧奕覺得肩膀上扛著的重量,越來越難以承受,他咬了咬牙。
該死的......怎麼會這麼重呢?為什麼自己有些扛不住徐藏了?
“師姐......”
黑袍男人,聲音輕的像是風中的柳絮,他喃喃道:“我以為我不會死的......”
千手沉默了。
徐藏以星輝和劍氣為代價,想要跨越一整座命星的大境界,完成史無前例的涅槃重生。
如果他成功了,那麼就是大隋初代皇帝開國以來的天下第一位開創者。
無數人倒在了命星境界之前,所有點亮命星的,都是極具天賦的天才修行者。
他們隨星辰一同前行,把人體的寶藏挖掘而出,點燃所有的星辰......最後直面生死涅槃,合上雙眼,就再也沒有醒來。
逆路而醒的,就只有徐藏一個人。
徐藏能夠感到,身子骨裡傳來了陣陣的溫暖,像是迴光返照,他的時間不多了......這是他頭一次,不希望第二天就這麼到來。
這世上的牽掛已斷,塵緣盡了,還有什麼他放不下的......
徐藏笑了笑。
他的腦海當中,人生行過的畫面如走馬觀花。
六歲拜入裴旻大人的將軍府。
那一年開始學劍。
十六歲拜入蜀山趙蕤門下。
那一年名動天下。
此後一劍一人,行走天下,天都大隋皇城,東境六座聖山,北境倒懸妖海,無牽無掛,無依無靠......直到遇見了那個人。
徐藏腦海當中所有的畫面。
全都凝滯定格在一張笑臉上。
放不下的,終歸還是放不下。
“師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徐藏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他笑著說道:“我想去紫山......我想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