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他連夜在後衙處理,不就是為了避免鬧得沸沸揚揚麼。
見魏知縣默然不語,刁主簿更篤定了猜測,連忙道:“其實此事可大可小,常平倉的糧食,七成從不動用,只是年復一年的任其腐朽,那幫傢伙才想出這麼個安全的創收之法……”
“要是突然遇到水旱蝗災,需要開倉放糧呢?”魏知縣冷聲道:“本官拿什麼給災民救命?”
“浙江已經十年風調雨順了。哪會那麼巧。”刁主簿說著,見魏知縣又要發飆,忙道:“讓他們想辦法,把庫裡不能吃的糧食,全都換成能吃的,不就行了……”
“哼……”這正是魏知縣要的結果,他冷哼一聲,拂袖道:“我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內不把屁股擦乾淨,本官不要這頂烏紗,你們也別要腦袋了!”
“一個月……”刁主簿一驚,見魏知縣已經出去,只好嘆口氣道:“是。”
魏知縣出去,見那四個已經吃完,杜子騰也變成了‘肚子疼’,抱著小腹在地上呻吟。再看李晟還是一口沒吃,滿腔無處發洩的怒氣,這下終於找到出口了。一聲悶哼道:“喂他!”
便有兩個差役一左一右按住李晟的胳膊,一個捏開他的嘴,另一個抓起米飯,填鴨式的塞到李晟的口中!
待一碗飯全都硬填進食道,李晟的臉憋成紫色,他兩眼突出,使勁抓著胸口,竟暈厥過去。
厭惡的看一眼滿地死狗似的糧商汙吏,魏知縣拂袖離開花廳,回到簽押房中。
內簽押房裡,王賢正在一手打著算盤,一手飛快的翻動賬冊。他報出一個數,司馬求便趕緊記錄下來,兩人正在配合著核算糧庫的賬目。
魏知縣並不打攪他們,而是頹然坐在外間,面色一片灰敗。他自幼束髮受教,學的是聖人之學,講得是神鬼不欺、俯仰無愧,如今卻接連替一幫蛀蟲打掩護,實在大違他的心性,這讓他產生了濃濃的厭倦之意,甚至覺著自己出來做官,就是個錯誤。
自己為何要出來做官?一展平生所學麼?可是為什麼聖人之言,在縣衙裡一點用處都沒有?為了永樂皇帝的殷殷期待麼?可是自己困頓一隅,與永樂大帝的帝國偉業,相隔十萬八千里……直到他想到周新周臬臺的殷殷教導,才漸漸恢復了些力量。要保護好自己,要熬到高位上去,才有機會一展所學,才有機會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好吧……’魏知縣緊緊攥拳、暗暗發誓道:‘不能在濁流裡時間太長!要及早掙脫出州縣!’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王賢和司馬求已經立在一旁了,正一臉關切的望著自己。
“算好了?”魏知縣嘶聲問道。
“東翁,你累了,明天再說吧。”司馬求輕聲道。
“沒有,本縣只是在想事情,”魏知縣看看司馬求,滿嘴苦澀道:“現在想想,當時真是幼稚。去年覲見,陛下想讓我進翰林院,我卻說,‘微臣百般不會,只會讀書。臣聞故宋,京官必起於州縣。臣亦願為一知縣,為陛下牧民一方,亦早日熟練政務。’”
“其實我是厭倦了讀書,迫不及待想一展抱負。之前我就聽說,為官有清流、濁流,一入濁流便難以自拔,日後登堂入室更是千難萬難,卻偏偏沒放在心上。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錯了,可惜悔之晚矣……”魏知縣年輕的臉上,滿是惶恐猶疑道:“這官再當下去,我只怕連名節都保不住了……”
“咳咳。”司馬求忙勸道:“東翁何出此不吉之言?連周臬臺都誇獎你可謂能臣,要對自己有信心啊!”覺著自己勸得不得法,又用胳膊捅捅王賢道:“你說是吧,王兄弟。”
“是啊,大老爺。正如您所言,宋朝的宰相哪個不是起於州縣?不在這濁流裡歷練一番,如何煉就一雙火眼金睛?這樣將來身居高位後,才能治住那些歪門邪道,才能深諳民瘼政弊,否則如何對症下藥、治病救國?”王賢便勸說道:
“再說,如今大明朝總體還算清明,只是富陽縣的情況著實特殊,爛擺了兩三年,才會出這麼多問題。但現在,大人已經理好了稅賦,再借機將常平倉整頓出來,對富陽縣的整頓,基本就算成功了。而且富陽爛,在浙省都是出了名的,將來在大人手下煥然一新,才顯出大人的非凡!又有周臬臺的賞識,還愁不能早日掙脫州縣麼?!”
還是王賢會說話,句句都勸到魏知縣的心坎上,聽得他連連點頭,竟生出知音之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