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把前因後果同洛承風交代乾淨,末了,洛承風沉聲道:“先前我也覺得有人在故意給你們做局,可後來在南街一直沒有出什麼事,龐氏錢莊也是飛鴻主動參與的,我便以為是自己多慮。原來,這一切都有關聯。”
飛鴻:“一切?難道還有其他?”
洛承風點點頭:“最近我又新得了一條線索,龐氏錢莊案中的崔檢校,他和郭縣令居然是同窗,雖然鄉試過後兩人便分道揚鑣了,面上也似乎再未有交集,可這樣的巧合實在太巧。”
飛鴻感覺一陣毛骨悚然:“難道龐氏錢莊案也和幕後之人有關?可我分明是主動參與的,若當時我和三娘不出手……”
洛承風:“也許那人會再找其他辦法逼你出手。”
三娘:“你的意思是,這個人對我們的脾性瞭如指掌?可我們母女浪跡天涯,這些年跑過多少地方,難道有人這些年一直在暗中窺視我們?”
洛承風:“只要人手足夠、經費足夠,這不是什麼難題。”
三個人都沉默了。
片刻後,三娘道:“引我們進郭宅,也許又是此人的手段,要不然,還是別去了吧?”
飛鴻:“這次不去還有下次,與其躲躲閃閃、惶惶不可終日,不如以身為棋,入局一觀。”
洛承風道:“沒錯,一直躲總不是辦法,還不如正面應敵。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我同你一起。”
飛鴻:“你身份如此明顯,如何同我一起?”
洛承風:“我帶著名帖去結交郭縣令,正好可以和你一明一暗。”
三娘打趣道:“喲,沒想到向來剛正不阿的洛大人,居然也打算結黨營私了。”
洛承風哈哈大笑:“這個‘結黨營私’說得妙,為了破案的私心,這個黨我結定了。”
……
九月初九,金菊次第開放的日子,郭府中開大門、張燈結綵,喜慶郭母七十歲壽誕。
開滿菊花的中庭內,賓客圍坐一圈,正南的坐席上是兩鬢斑白的郭母,她頭戴珍珠抹額,一身簇新的露香園繡,端莊典雅但是面色淡漠,不論看什麼表演都沒太多表情,身邊站著一位上了年紀的嬤嬤,也是神色淡然。縣令夫人魏氏坐在郭母右側,往下是三個女兒,再往下是眾女賓;郭縣令坐在郭母左側,次第往下為眾男賓,洛大人父子坐在當中,正滿眼帶笑地中央架起的戲臺。
此時,臺上正坐一名柳眉鹿眼的俏麗女子,她身著暗紅織金絲的對襟褙子,下配一條牡丹紋襦裙,裙襬層疊如雲,輕柔飄逸;腰間繫著紅色珠翠禁步,隨著腿上的輕微動作,叮咚脆響;她髮髻高挽,金簪錯落有致地點綴於髮間,簪尾懸掛的珍珠細鏈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的溫婉。
今日的飛鴻與往日格外不同,她第一次以這種華貴的打扮示於人前,竟半分違和也無,彷彿她生來就是這般模樣,通身氣度渾然天成。
好些人差點沒認出這位在南街上叱吒風雲的奇女子,等看清是誰,紛紛大讚:“這居然是柳姑娘!”
“柳財神居然和郭縣令相熟!”
“原來柳姑娘不僅會寫字會看病、還會畫畫啊!”
眾人七嘴八舌。
臺上的飛鴻不為所動,認真仔細地作畫,待畫畢,站在一旁的三娘幾步上前,幫她把畫作展開。
眾人一看,這是一副蝶戲牡丹圖,蝴蝶和牡丹都畫得十分逼真,但與文玩市場裡的珍品還比不了。
有壞心眼的當即笑道:“柳姑娘一手金鉤鐵筆可比這畫作出彩,若是送老夫人一副字,可能還更值錢些。”
也有那好心的替飛鴻爭辯:“你行你上啊!人家能當場作出如此畫作已是功力不凡,你還想如何?”
又有人問:“柳姑娘,現在是秋天,你畫春花,豈不是不合時宜?”
大家各有各的說法,嘰嘰喳喳,飛鴻並不說話,只點燃一爐香,拿到畫作前薰煙。
隨著她的動作,眾人漸漸安靜下來,眼神跟隨香爐移動,看著看著,有人突然叫道:“花!花!居然開花了!”
只見,原本只有牡丹的畫作上逐漸出現芍藥、菊花、梅花,蝴蝶也越來越多,彷彿是從紙上生出來的一般,栩栩如生。花叢之中,一株萱草瑩瑩孑立,在百花襯托下十分突出。畫作最上方,兩行詩句逐漸浮現:“萱草生堂階,不比百花鮮;但能慰慈母,何須競春妍。”飛鴻朗聲念出詩句,接著朝郭老太太行禮,“賀郭老夫人古稀華誕!”
臺下一片驚叫喝彩,坐在臺上的郭老夫人也站起來鼓掌,縣令夫人示意兩旁的侍女上臺取走畫作,郭縣令忍不住站起來問道:“好好好!好畫、好詩、好意境!”
郭縣令在官場混得平平無奇,肯定一直活在各種比較裡,從官職升遷到家世底蘊,無一不被攀比,今天這場壽誕也是拼了老底辦的,就是為了不落人口實。可縱然如此風光,也難保不會有人挑剔,飛鴻這首詩讚美母親質樸的同時,以母愛之名把這些“競春妍”的說辭都給壓下去了,可謂一石二鳥,瞬間就獲得了郭縣令的極大好感。郭縣令連連拱手:“敢問柳姑娘,這麼神奇的畫作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飛鴻朝他福了一福,道:“顏料中加入了我特質的藥水,以此香料一薰,便可顯形。”
“那這首詩呢,是姑娘親作?”郭縣令追問。
飛鴻:“是的。小女有感於郭縣令孝心,偶得這幾句,在郭縣令面前班門弄斧,還望贖罪。”
郭縣令大讚:“哪裡哪裡?!這幾句雖然遣詞質樸,卻情真意切,讀來也朗朗上口,實在是好詩!”
眾人一片喝彩,酒又下了三四壇,飛鴻回到臺上又寫了一個大大的“壽”字,拿到郭母面前,躬身道:“祖母,您看我這‘壽’字寫得可好?”
此話一出,一直沒說過話的郭老夫人突然一怔:“你……你叫我什麼?”
飛鴻彷彿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忙改口道:“剛才是小女僭越了,該稱您為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卻是接過她手裡的“壽”字,顫抖著聲音道:“爍兒小時候就愛給祖母寫字,她小小年紀就寫了一手好字,你是我的爍兒對不對?你回來看祖母了對不對?”
說著,老太太突然雙手拉過飛鴻把她緊緊摟在懷裡:“祖母的好孫兒啊!你怎麼才回來看我!你怎麼才回來看我!!!”
場面一時紛亂。
飛鴻一臉無措地看向郭縣令。
郭縣令低頭抹淚,一旁的老嬤嬤泣不成聲,其餘的郭府眾人也紛紛嘆氣。
三娘忙上前向郭縣令道歉:“我女兒只是想哄老太太開心,沒想到惹老太太傷心,婦人向郭縣令賠不是!”
郭縣令虛虛抬手要她起身,啞著聲音道:“母親年紀大了,神志時好時壞,不怪你們。”
老太太卻是抓著飛鴻不放:“我清醒著!她就是我的爍兒!她就是我的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