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懸,約莫過了兩刻鐘,一支商隊緩緩從城內魚貫而出。往昔,運河水波盈盈,舟楫往來如織,如今卻乾涸見底,水路斷絕。無奈之下,商隊只得改用馬車裝載貨物,車輪吱呀作響,艱難地朝著北方行進。
李佑蹲在路邊,雙眼緊緊盯著漸漸靠近的商隊,心中似有一面小鼓,緊張與期待交織,敲個不停。他下意識地攥緊手中的破瓦片,指節泛白,乾裂的嘴唇微微顫動,卻始終鼓不起勇氣開口乞討。
“讓開,別擋道!”一聲粗喝打破了平靜。一個身材魁梧的鏢師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滿臉不耐煩,疾馳而來。
李佑和李萱卻像生了根一般,依舊跪在原地,眼神中透著倔強與無助。鏢師見狀,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猛地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大步走到他們面前,大手一伸,抓住他們的衣領,輕而易舉地就把兄妹倆像拎小雞一樣扔到了路邊。
李佑摔在地上,塵土飛揚,膝蓋和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他咬著牙,強忍著疼痛爬起來,扯著沙啞的嗓子大聲喊道:“行行好,給點吃的吧!”聲音在燥熱的空氣中迴盪,卻如石沉大海。
商隊的人仿若未聞,腳步不停,車輪滾滾,依舊自顧自地向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飛揚的塵土之中。
不多時,又一支隊伍匆匆從鄭州城趕來。只因運河干涸,漕運中斷,朝廷嚴令催促,漕糧不得不改為陸路轉運。那些負責漕運的軍民,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彷彿一陣風就能將他們吹倒。有的人甚至只在腰間圍著一塊破舊不堪的布片,在炎炎烈日下,弓著背,艱難地拉著沉重的糧車,每一步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負責運糧的漕運參將,騎著一匹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身著光鮮亮麗的官服,時不時悠哉悠哉地拿出水囊,喝上一口水,神情悠然自得。他身邊還簇擁著二百名家丁,個個身著鋥亮的鎧甲,手持鋒利的兵器,警惕地張望著四周,以防小股匪寇前來搶劫。
“二哥,我餓……”李萱有氣無力地呢喃著,在烈日的炙烤下,她的小臉蒼白如紙,眼神也漸漸失去了焦距,很快便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此時,鄭州計程車卒又出城來收屍。李佑木然地站在一旁,沒有阻攔,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爺爺和孫氏的屍體抬走,心中一片空洞。
李佑深知,自己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身形瘦小,力量微薄。他咬著牙,一次次艱難地嘗試著背起妹妹,每一次努力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和顫抖的雙腿,最終都以失敗告終。累得他雙腿發軟,眼前發黑,只能屈膝跪在滾燙的地面上,滿心絕望。
太餓了,根本沒有力氣!
終於,李佑趴在地上,對李萱說:“小妹,爬到二哥背上來,咱們去城裡找吃的。”
李佑趴在地上,小妹趴在他背上,就這樣,他們向著鄭州城的方向艱難地爬行,身影在荒蕪的大地上顯得無比渺小,彷彿兩隻在絕境中掙扎求生的螻蟻。
到城裡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或許能找到一點吃的,哪怕只是殘羹剩飯也好。此刻,活下去,是他們唯一的念頭,至於未來會怎樣,他們根本無暇顧及。
鄭州城位於黃河之畔,想要進城,必須先過黃河上的一座浮橋。
這座浮橋是用木板和繩索搭建而成,平日裡行人往來不斷,可如今,由於災荒和戰亂,橋上佈滿了官兵,他們手持兵器,警惕地看著周圍,以防流民和匪寇闖入。
李佑揹著妹妹,好不容易爬到了浮橋邊。一個守橋計程車兵看到他們,嫌棄地皺了皺眉頭,一腳將李佑踹倒在地,罵道:“哪來的小叫花子,滾開!”
李佑被踹得眼冒金星,卻不敢有絲毫怨言。他強忍著疼痛,扶著摔倒的小妹,擠出一絲討好的笑容,哀求道:“軍爺,行行好,放我們過去吧,我們實在是餓極了。”
那士兵卻不依不饒,冷笑著說:“想過去?除非從我的褲襠下鑽過去!”
李佑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緊握著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心中充滿了憤怒和屈辱。但看著昏迷不醒的妹妹,他又緩緩鬆開了拳頭。
就在這時,一個校尉模樣的軍官走了過來,他看著李佑兄妹,心中不禁有些不忍,揮手將那士兵推開,說道:“算了,放他們過去吧,是死是活,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李佑連忙謝恩,憑藉著腦海中這具身體原有的記憶,他抱拳作揖道:“多謝恩公,敢問恩公高姓大名?若我兄妹二人能活下去,日後定當結草銜環,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校尉見李佑雖然衣衫襤褸,卻舉止有禮,心中不禁對他多了幾分好感,說道:“我姓王,是鄭州城的一個校尉。你們快去吧,希望你們能熬過這一劫。”
謹記恩公大名,它日有緣再會。”李佑非常吃力的蹲下,讓小妹重新趴在自己背上,又開始艱難地向前爬行。
王校尉想了想,摸出幾枚銅錢,遞到李佑的面前:“拿去買些吃食。”
“謝謝恩公。”李佑大喜。
他又是拱手作揖,又是文縐縐說話,只想引起對方的注意而已,如今幸運的起到了一些效果。
王校尉看著他們的背影,嘆了口氣,對旁邊計程車兵說:“這兄妹倆太可憐了,希望他們進城後能有口飯吃。”
士兵卻不屑地說:“王校尉,您太心軟了。這兩個小叫花子,瘦得皮包骨頭,就算進了城,也活不了幾天。”
王校尉目送兄妹倆過橋,嘆息說:“我家那一雙兒女,也是這般大,圖個心安而已。這世道……唉!”
王校尉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他望著遠方,心中暗暗擔憂,這災荒不知何時才能結束,這亂世,又會有多少人餓死、凍死。
鄭州城雖地處中原,平日裡也算繁華,可如今,由於災荒和戰亂,城中也是一片蕭條。
李佑揹著妹妹,在城中的街巷中艱難地爬行。一路上,他們看到的是滿目瘡痍,房屋破敗,百姓們面黃肌瘦,眼神中充滿了絕望。
終於,他們聞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氣,那是從一個燒餅攤上傳來的。李佑艱難地爬到燒餅攤前,用盡全身力氣,從懷中掏出了王校尉給的幾枚銅錢,說道:“買……燒餅。”
攤主是一箇中年漢子,他看著李佑兄妹,眼中露出一絲同情,接過銅錢,遞給李佑一個燒餅,說道:“快吃吧,孩子。”
李佑感激地看了攤主一眼,勉強報以笑容,用嘴叼著燒餅,馱著小妹轉身往街角爬行。
然而,還沒爬到街角,突然從一旁衝出幾個凶神惡煞的惡霸。
為首的惡霸滿臉橫肉,脖子上掛著一條髒兮兮的粗麻繩,像是隨時準備套人。他大剌剌地站在李佑面前,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李佑手裡的燒餅,開口道
:“喲,瞧瞧這是誰啊,兩個小叫花子也敢在這鄭州城晃悠?在這兒討生活,也不打聽打聽我們的規矩?
這燒餅就當是孝敬大爺我的見面禮,以後每天都得給我們交五文錢,不然,就別想在這城裡討到一口飯吃!”
說著,他還伸手去摸李萱的臉蛋,李萱嚇得直往李佑身後躲。
李佑看著惡霸的髒手伸向妹妹,心中湧起無盡怒火。這好不容易弄到的燒餅,是他和妹妹活下去的希望,竟被這群惡霸覬覦,還這般調戲妹妹,他終於徹底炸了。
他輕輕放下妹妹,強撐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雙腿止不住地打顫,卻仍怒吼道:“把髒手挪開!燒餅是我們的,休想搶走!”
“小崽子,路都走不穩,還敢跟你爺爺我耍橫?”惡霸頭子見狀,伸出一腳,輕輕鬆鬆就把李佑絆倒在地。李佑重重地摔在地上,膝蓋擦破了皮,鮮血滲了出來。
“哈哈哈哈!”其他惡霸放聲大笑,他們平日裡橫行霸道,仗著人多欺負弱小,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里,肆意踐踏他人尊嚴。他們是市井無賴,整日遭受他人白眼,只能在更弱者身上尋找扭曲的快感。
李佑早就餓得頭暈目眩,此時眼前的世界都開始重影,看人也變得模糊不清。
但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妹妹餓肚子,一定要奪回燒餅。他無力再站起來,便咬著牙,使勁兒往前面爬,拼盡全力抓著惡霸頭子的腳踝,聲音因為憤怒和飢餓變得沙啞:“把燒餅還我!別碰我妹妹!”
“滾開!”惡霸頭子一隻腳被抓住,頓時惱羞成怒,於是抬起另一隻腳,像踩螻蟻般狠狠踩著李佑的頭頂,李佑的臉被死死壓在地上,塵土沾滿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