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風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捲起沙塵與撕碎的旌旗碎片,攪動著昏黃的日光。喊殺聲、垂死的哀嚎、戰馬驚恐的嘶鳴,混雜成一片地獄的喧囂,沉沉地壓在每一個苟延殘喘者的心頭。
穆威的左臂軟軟地垂著,每一次無意識的晃動都帶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他死死咬著牙關,右手緊握著爭鋒刀,那沉重的刀身此刻彷彿有千斤之重,刀尖不斷滴落粘稠的血珠。他每一次揮刀,都像在揮舞一根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劈砍,都牽扯著右臂那可怕的傷口,幾乎要將他撕裂。視野裡全是猙獰撲來的面孔,是閃著寒光的矛尖和刀刃,是飛濺的、溫熱的血點。
“衝出去!必須衝出去!”這念頭如同燒紅的鐵塊,烙在他的腦海裡,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他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爭鋒刀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狠狠劈開當面刺來的長矛,刀鋒順勢抹過持矛士兵的脖子。滾燙的血噴了他半身。來不及喘息,旁邊又一把彎刀帶著風聲斜劈向他的肋下。穆威猛地擰身,刀鋒險險擦過皮甲,發出刺耳的刮擦聲。他左臂順勢反撩,爭鋒刀沉重地撞在對方刀背上,巨大的力量震得那士兵虎口崩裂,彎刀脫手飛出。
“穆威!這邊!”混亂中,一個渾身浴血的親兵嘶聲喊道,他奮力砍倒兩個敵人,用身體撞開一條縫隙,指向一匹被驚得原地打轉的黑色戰馬。那馬神駿異常,雖被戰場的慘烈驚得雙目赤紅,焦躁地刨著蹄子,但強健的筋肉在汗溼的毛皮下繃緊,透著一股野性的力量。
生的希望!穆威眼中爆出駭人的兇光。他完全不顧背後刺來的冷槍,用盡最後的氣力,向著那匹黑馬的方向撞去。爭鋒刀在他身側潑開一片死亡的弧光,殘肢斷臂在刀光中飛舞。左肩猛地一沉,一陣冰涼刺骨的感覺傳來,隨即是更猛烈的灼痛——一支長槍的槍尖撕裂皮甲,深深扎進了他的肩胛骨附近。穆威悶哼一聲,身體被巨大的衝擊力帶得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劇痛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席捲全身,眼前陣陣發黑。
他猛地甩頭,甩開遮蔽視線的血汗,喉嚨裡發出困獸瀕死般的咆哮。右手死死攥緊爭鋒刀,身體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硬生生頂著那杆穿透皮肉的長槍,向前猛衝一步!長槍的木質槍桿在他身後發出“咔嚓”一聲脆響,應聲折斷!那偷襲計程車兵被他這亡命的氣勢駭住,愣在當場。穆威甚至沒有回頭,爭鋒刀向後一個盲掃,刀鋒劃過肉體,傳來沉悶的撕裂聲。
幾步之遙!那匹黑馬近在眼前!穆威猛地躍起,左手抓住沾滿血汙的鞍韉,沉重的身體重重地砸在馬背上。斷槍的槍頭還深深嵌在他的左肩肌肉裡,每一次顛簸都帶來鑽心的劇痛。
“駕!”穆威用盡全身力氣,雙腿狠狠一夾馬腹,幾乎是吼出來的命令。
黑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帶著一種被死亡催逼出的狂暴,猛地向前竄出!穆威伏低身體,左手死死抓住馬鬃。劇痛和失血讓他意識模糊,視野邊緣開始發黑、旋轉。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撐住…撐住!”他在心底對自己狂吼。求生的本能和救人的執念化作一股滾燙的洪流,強行壓榨著身體裡最後殘存的內力。那微薄卻灼熱的力量從他丹田升起,不顧一切地奔湧向四肢百骸,最後艱難地蔓延向身下狂躁的戰馬。一種奇異的、近乎血脈相連的微弱感應,在人與馬之間強行建立起來。黑馬衝刺的勢頭驟然變得更加狂暴、更加不顧一切,彷彿一道撕裂血霧的黑色閃電!馬身肌肉的每一次繃緊與舒張,蹄鐵踏碎骨骼的每一次觸感,都模糊地反饋到穆威幾近崩潰的意識中。這就是完美的“人馬合一”,像是在油盡燈枯前,用靈魂點燃的瘋狂火焰。
黑馬四蹄如鐵錘,無情地踐踏著攔路的軀體,硬生生在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中撞開一道縫隙,裹挾著血腥的風,朝著南方,朝著那渺茫的生機,狂飆而去。身後,是伯顏弘範大軍如潮水般重新合攏的陣線,以及震天的怒罵和箭矢破空的尖嘯。
……
與穆威浴血突圍的方向截然相反,另一處戰場的核心,氣氛已沉入絕望的冰窟。
曾經象徵著無上威嚴的金狼旗,此刻被撕裂成幾塊骯髒的破布,無力地委頓在泥濘和血泊裡,被無數慌亂的馬蹄反覆踐踏。阿里不哥駐馬立在一處殘破的土坡上,他身上的金甲沾滿了汙血和塵土,多處破裂,頭盔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頭髮被汗水和血漬黏在額角。他手中握著的彎刀,刀鋒也已崩開了幾處缺口,映著慘淡的天光。
他目光緩緩掃過眼前潰敗的景象。曾經追隨他縱橫草原的勇士們,此刻像被驅趕的羊群,在伯顏弘範大軍排山倒海的攻勢下,成片成片地倒下。抵抗微弱而絕望,慘叫聲此起彼伏。殘存計程車兵們臉上只剩下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的茫然,像無頭蒼蠅般互相推搡、踩踏著向後奔逃。兵敗如山倒,那崩塌的“山”,此刻正重重地壓在他的心上。
“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阿里不哥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疲憊和濃得化不開的苦澀。他戎馬一生,經歷過無數輝煌與險境,卻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晰地感受到大勢已去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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