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屏只是笑,靜靜地看著他笑。
顧鈞成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她聽見他粗重的吸氣聲。
“林清屏,我這輩子最感激的人就是你,最虧欠的人也是你。”言語間,他有控制不住的哽咽。
“那你下輩子還我啊!”林清屏在他耳邊道。
他一震,握住她肩膀,把她從懷裡拉出來,“下輩子,你還願意跟我?”
作為唯物主義者,原本是不應該信什麼前世今生的,但他的經歷,和別人不一樣……
林清屏笑,“看情況咯。”
“看什麼情況?”他握著她肩膀的手指都泛白了。
“你快把我肩膀都捏碎了!”林清屏指指他的手,哼道,“這麼粗魯肯定不行咯,我喜歡溫柔的,講道理的,有話就說不悶葫蘆,不藏著掖著的。”
每說一句,顧鈞成眼裡就暗沉一分。
“好了,都七十歲的老頭了!還這輩子下輩子的,不害臊啊?”
是啊,顧鈞成已經快七十歲了。
人間歲月,彈指一揮間,時間悄無聲息的,不知道去了哪裡。
也許,在你備菜我炒菜日日重複的三餐裡;
也許,在我畫圖你看書如錦如緞的海島黃昏裡;
也許,在孩子嘰嘰喳喳長大,三角梅悄悄爬滿籬笆的日夜更替裡……
笑過,哭過,痛過,快樂過。
如果重來一次……
不,不要再重來。
如果再遇見,但願是新的開端。
顧鈞成想了很久,認真和林清屏說,“我要活久一些,五年,十年,二十年,好好陪著你,健康地陪著你。”
我比你大十歲,我真的好害怕,會成為你的負擔。
他寫了信給掌珠,也交代志遠:如果有一天他不能自理,不要再勉強,讓他歸去。
他只想用健康的身體陪伴她剩下的路。
但事實上,他的身體並沒有那麼好。
年輕時過於拼命,老了自然遭罪,再加上受傷多次,到了現在,疼痛時不時來折磨他。
但在他看來還好,只是痛而已,在他看來不是什麼大事,他能堅持。
他這一堅持,就堅持到了九十歲。
始終沒有什麼大病。
期間,他的好友漸漸都離世,只有一個武天平,也是老得不能再老的糟老頭子了。
這一年,瑤瑤正式成為一名空軍女飛行員,實現了她爸兒時的夢想;而爭舸,不知是不是取名的原因,對海洋有著執著的信念,大學報考海洋科學專業,已經是大二在讀。
恰逢掌珠和武睿恆回來探親,一家子熱熱鬧鬧團聚。
顧鈞成那天卻沒什麼胃口,晚飯沒怎麼吃。
晚上七點,準時開啟電視機看新聞聯播。
這是老爺子堅持了一輩子的習慣,哪怕後來網路發達,大家更習慣於從手機上獲取資訊,他還是固守著這個習慣。
只是,明明好好地坐著看電視的,人忽然向一側倒去。
志遠就坐在他身邊,伸手撐住了他,發現不對勁,立刻打了急救電話。
64歲的志遠,剛從院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因為醫學成就卓著,仍被醫院返聘,但任他醫術再高超,這一次也是無能為力。
顧鈞成已到最後時刻。
至愛至親都在身邊,團團圍著他。
他渾濁而模糊的目光在人堆裡尋找。
“爸,媽在這裡。”志遠懂他,把最靠近顧鈞成的位置讓給林清屏。
林清屏把手放進他手心裡,“顧鈞成。”
他握住了,輕輕的,撐著最後一口氣,仿若遊絲,“林……林清屏……”
“我在。”她發現,他真的很老很老了,頭髮全白,面板如同乾枯的老樹皮,可為什麼,她腦海裡留著的,從來是他年輕時的模樣?眼神凌厲,表情硬朗,面板黝黑髮亮,身條如同邊哨的白楊,挺拔頎長。
“我先走了……”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眼神雖然模糊,卻依然溫和,“你要好好的,快快樂樂的繼續生活,不要怕,我等你,等你一起……”
孩子們都道他說的是情話,只有林清屏知道,他說的等,是真的等。
可她不確定啊,老天真的還會再眷顧他們嗎?
“林清屏……”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神也漸漸渙散,“來生,你要做個幸福的小姑娘,生在一個好的家庭,爹孃都愛你,待你如珠如寶……至於我……我……儘量長得白淨好看……早早地去到你的身邊……”
林清屏直到這一刻才恍然大悟:為什麼他如此執著於將家裡女孩的名字都取成“如珠如寶”的意思……
只是,也就在這一刻,顧鈞成的手一鬆,垂落。
他徹底閉上了眼睛。
“爸——”
“爺爺——”
哭聲震天。
林清屏沒有哭。
她答應過他的,要好好的,快快樂樂地繼續生活。
她也活到了九十歲。
無病無痛,在睡夢中去世。
她夢見顧鈞成了啊,晃晃悠悠的影子,晃到她夢裡來,朝她伸手,說:林清屏,跟我回家。
她就跟他走了。
可是,顧鈞成,你說好的呢?儘量長得白淨好看的呢?為什麼還是這個樣子?
眼神凌厲,表情硬朗,一副兇巴巴的模樣。面板還是黝黑髮亮,身條如同邊哨的白楊,挺拔頎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