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當年蕭風測字的地方,此時仍端端正正的擺著那張桌子,甚至連旁邊老道的桌子,也被擺回來了。
兩人的攤子上各掛著一塊牌子,一塊是“測字算命,一字五兩”,另一塊是“每次十文,小事半價”。
蕭風忍不住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些許苦澀,好像又看到老道那破爛的道袍,和破洞裡露出來的一身排骨。
再往前走,拐角處是“巧巧包子鋪”,招牌上落滿了灰塵,窗戶還支著,卻空無一人了。
蕭風好像看到那個胖胖的老闆,和瘦瘦的夥計,兩人扯上圍裙,從案板後面抽出繡春刀,連窗戶都沒有放下來,就直奔北鎮撫司而去。
在那裡,他們最後一次穿上飛魚服,跟著陸炳,義無反顧地衝向皇城,去挑戰不可戰勝的武神,踐行錦衣衛的誓言。
蕭風走進楊柳巷裡,人們都上街去看燈火煙花了,巷子裡空無一人,蕭風走過隔壁老王家門口,走到自己家的門前。
大門緊閉著,沒有燈光。一切和從前似乎都沒有不同。似乎隨時會有個潑皮爬到牆頭上,往院子裡偷窺巧娘。
蕭風敲了敲門,沒有回應。他輕輕縱身,跳進院子裡。所有的房間都黑著,寂靜無聲。
這裡曾住過十個退伍老兵,但他們都在錦衣衛暴動時,保護著官員家眷衝出京城了,或是死在街頭了。
這些老兵把院子照顧得很好,就像他帶著巧娘、巧巧離開時一樣,並沒有變樣。
只有書房裡的書,當初搬家時都被帶走了。空蕩蕩的書房,顯得格外寂寞,冷清。
蕭風走進書房,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來。在黑暗中整整坐了一夜,直到天色破曉。
這一晚上,他想了什麼,無人可知。
也許是想自己剛一睜開眼睛,巧娘和巧巧關切的眼神兒,和巧巧的放聲大哭?
也許是想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摸到《倉頡天書》,命運的齒輪就此開始轉動。
也許是想到陸炳提著包子走進院子,皺著眉頭問自己:“油太大了。你跑什麼,不是答應小姑娘買肉包子的嗎?”
也許是想到自己坐在院子裡,舌戰群儒,文驚四座?
還是更早的歲月裡,自己有或沒有的記憶中,在這間小院兒裡出現過的那些人?
冒牌的蕭萬年,病懨懨的母親,風華正茂的陸炳,咄咄逼人的老拐,抱著巧巧,怯生生走進院子的巧娘?
又或者,是自己更久遠的記憶。那遙遠的,回不去的後世前生,那日漸模糊的妻子和女兒?
天色放亮,大街上忽然傳來無數人的呼喊聲,驚醒了蕭風。
“蕭大人,萬歲不好了,請你快進宮!”
“蕭王爺,萬歲不好了,請你快進宮!”
“蕭天師,萬歲不好了,請你快進宮!”
“蕭公子,萬歲不好了,請你快進宮!”
蕭風站起身來,推開院門,沒有回手關門,大步走出院子,走出楊柳巷,走上主街。
就好像,他只是臨時出去一趟,隨時都會回來,不需要關門。
又好像,他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不需要關門了。
嘉靖確實快不行了。他吃了多年丹藥,雖然有的確實有補益,但也有的有毒性。
本來他身體還不錯,儘可壓制得住。可蕭芹折騰這一通,他為了對付蕭芹耗盡了心力。
再加上為了拖延時間,他故意大汗淋漓的吹了冷風,還吃了寒性丹藥,把自己折騰病了。
等到蕭風回來後,他又大喜。大驚大恐到大悲大喜,心力交瘁到徹底放鬆,他的生命之火終於行將燃盡。
從凌晨陶仲文發覺他不好時,他就一直在等著蕭風。裕王、黃錦和內閣眾臣派人找了蕭風許久,都沒有找到。
無奈之下,他們只好發動群眾,大聲呼喊。他們知道,以蕭風的功夫,只要沒出京城,肯定能聽見。
當蕭風來到嘉靖的床前時,嘉靖已經變得很精神了,正在和眾人談笑風生。
鼻青臉腫的井御醫偷偷向蕭風搖了搖頭,陶仲文也看著蕭風,苦笑著搖搖頭。
見到蕭風,嘉靖更精神了,拉著蕭風坐在床上,目光炯炯的看著蕭風。
“師弟,我感覺,我到時候了。你告訴我句實話,師兄,能飛昇嗎?”
蕭風看著嘉靖,心裡一陣酸熱。從嘉靖的眼神裡,他能看出來,嘉靖是知道答案的。
可是,嘉靖想聽蕭風說,他想聽聽他最信任的,最喜歡的,也最愧疚的師弟,給他一個答案。
蕭風笑了笑,抓住嘉靖的手,輕聲說道:“師兄,我帶你上天看看,好不好?”
「你們出出主意吧,新書我該寫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