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
原本跟在寧玦身後的那些朱家人亦是不由得低下了頭。
再好的新法,不過就是一片梅林,怎敵得過眼前的真金白銀。
最終,鄒望看向了寧玦。
“所以,您跟東宮的那幾位,願意豁出命去免百姓之飢寒,在下佩服。”
“但您看清楚了,您要救的這些人,只要我們拿得出銀子就全都是我們的人,您救誰啊?”
“僉憲也大可以不通稟朝廷,直接斬了鄒某!鄒家的賬簿便藏在這眾香堂中!”鄒望話音一頓:“但殺了鄒某之後呢?”
“鄒某後面那些貴人們就會善罷甘休嗎?”
寧玦強壓著心中的憤怒,咬著牙盯著鄒望問道:“你的後臺到底是誰?”
鄒望卻是從袖中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哪三個人?”
鄒望笑著搖了搖頭。
“南北京師,三品以上的流官基本全在我錫山有田,他們在錫山的田又有近一半在鄒某名下。”
“這還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無錫縣,長江以南,像無錫這樣的縣,不下五十個!”
鄒望的情緒愈發激動起來:“僉憲能將鄒某殺了,也能如同太祖高皇帝那般,將這些貴人全數斬殺了!但斬殺之後呢?我大明朝立時大亂,兵災一起,便是救了天下蒼生了嗎?!”
“大明朝的兩京一十三省,是在京裡那些貴人們肩上擔著,天下蒼生這幾個字暫時還輪不到僉憲跟東宮的各位來說。”
有那麼一瞬間。
寧玦覺得鄒望像極了陶師賢。
“拿下!”寧玦一抬手,身後跟著的奉國、鎮國中尉們一擁而上,徑自將鄒望綁了。
只是鄒望卻是毫不在乎。
直到寧玦將鄒望扔進縣衙大牢後,那米行“掌櫃”仍舊跪在縣衙內堂之中。
“他怎的還在這兒?”
不待顧可學開口,那米行“掌櫃”便已然開口道:“說好了來衙門砍頭,頭還沒砍,走甚。”
“你就那麼想死?”
聽到寧玦開口,那“掌櫃”一個頭磕倒在地。
“僉憲,草民知道您是好官,也知道新法是好法。”
“可即便是再好的日子,我一輩子也掙不了那麼多銀子啊。”
“您就成全了草民吧。”
寧玦一把表情複雜的看著那“掌櫃”斥道:“那你就為了銀子抗新法?新法若是因此廢了,天下蒼生又當如何?”
“可……草民不也是天下蒼生之一嗎?”
“從你為了拿鄒家銀子冒名頂替靖海米行的掌櫃開始,你就是與天下蒼生為敵了,不想走就到大牢裡好好想清楚!”
那“掌櫃”被拖走後,顧可學的臉上笑意漸濃。
“克終,這莽漢說的沒錯啊。”
“他們是天下蒼生,你我,嚴閣老,徐閣老,鄒望,哪個又不是天下蒼生呢?”
“民智未開。”
顧可學聞言不禁搖了搖頭,輕聲道:
“這種事,民智開不開都一樣的。”
“所以我們一般管這叫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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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鶴鳴樓頂樓雅間內,呂懷跟阮弼兩人正襟危坐許久。
“東湖已然被那寧克終拿了。”
呂懷的聲音悄然響起。
阮弼似是也已然料到了這個結局。
“呂先生,無錫的情況似是不妙。”
呂懷察覺到阮弼話裡有話,便直接道:“事已至此,良臣有話但講無妨。”
阮弼沉吟片刻:“依在下之見,長痛,不如短痛。”
“乾脆就借東湖的事情讓無錫亂了,就當是江南爛了一塊肉,這塊肉一爛,新黨這些個酷吏膿瘡也就到了該擠的時候了。”
呂懷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稍蹙道:“良臣的意思是……東湖家裡那些地?”
“只要東湖有些差池,鄒家這三十萬畝地可就要亂了,屆時兄弟相爭也好,牽扯到旁的官司也罷,誤了農時斷了今年無錫往朝廷交的皇糧,這事就大了。”
這三十萬畝田在無錫星羅棋佈。
先前都是鄒望的,一切井井有條。
以前地都是鄒望的,有的村子不敢造次。
沒了鄒望,可就不一定能壓得住了。
搶水的搶水,械鬥的械鬥,真鬧起來,受影響的絕不僅僅是鄒家這三十萬畝地的事。
“只可惜,苦了東湖。”
阮弼悄然觀察著呂懷的表情。
而呂懷沉吟片刻之後,緩緩起身,踱步片刻之後。
“無錫還有一個華家……可對?”
“是。”
“告訴華麟祥,想辦法讓無錫的商戶繼續罷市。”
“繼續罷市?”
“然也。”
阮弼沉吟片刻而後會意。
先前鄒望罷市,那是為了讓寧玦收手。
這會呂懷繼續讓商戶罷市,就是借寧玦的刀殺鄒望了。
“呂先生高明。”
及至此時,鶴鳴樓的夥計在門外輕聲敲門道:“二位貴客,驢湯好了,現在上嗎?”
“上吧。”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