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似有似無，綠色的茶葉在透明的滾水之中，如松針一般直立，圍成一簇簇的“銀針花”，別有意趣。
或許是因為這般悠然之景，或許是這茶水清香的鎮靜之效，又或許是慕雲實得了小藜的訊息心中安慰，連日來灰濛濛的臉上竟也有了氣色——一個凡人只要有生的意志，便無論如何掙扎著也會多活幾日。而一個魔要是想要多活幾日，不過是一瞬間想法的事情。
這茶雖是人間極品，卻依舊比不上小藜所沏——慕雲實心想。
“我也是推測。凌將軍告訴我，天界尋到了失蹤多年的聖女——冥界聖女。要知道，冥界的聖女，要麼就是沉入冥河河底了，要麼就是已經不在了。而現在活著的聖女卻不在河底的，大約就是那年出逃的聖女摩藜了。原本我也不確定，是方沁讓我確定了。摩藜就是曾經住在水慶殿的天妃，當年在她復寵不久之後，便因一場大火而失蹤——方沁描述的這一切，據我所知，和眼下伏夷他們尋得的聖女遭遇完全一樣。”虞瑾道。
水慶殿妃子的真名，知道的人並不多。雖然她在天界，並算不得什麼得寵得勢的妃子，但是也並未有人敢直呼其名，一般對外談起多半以“水慶殿”代稱。而虞瑾也是從賀儇和凌波處得知。
從素楝口中聽到“慕青”這個名字開始，虞瑾就在想，或許慕雲實心心念唸的好友，是否就是“水慶殿”。直到方沁講述往事，他才敢確認，她就是慕雲實要尋找的“慕青”，也就是冥界的聖女“摩藜”。
“她現在在哪？”慕雲實沉默了片刻，終於問道。
“她現在在天牢，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四極八柱陣的所在地。她就是那個陣法的陣眼——冥界聖女。伏夷要啟動四極八柱陣，冥界聖女是其中的關要。”虞瑾道。
“是誰將她送進去的？少昊？”慕雲實怒目圓睜，緊緊攥著拳頭，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憤怒。
“肯定不是他，天帝少昊在死之前應該不知道她還活著。”虞瑾道。以他們的描述和現實發生的事情來看，慕青和少昊之間並不存在兩情相悅的感情，但少昊對慕青確實有真情——這四極八柱陣，或許最早就是少昊的構想。只是他在沒實現之前就死去了。少昊若是知道，本來打算用來拯救他心愛之人的陣法，最終卻要讓他心愛之人殞命，會不會有一絲後悔呢？
“那還能是誰？”這天界還有誰能將天帝的寵妃送到大牢做祭品的？
“我聽說是伏夷。”虞瑾回答。他並沒有撒謊，卻也不願意將凌波之事透露——這對於慕雲實來說，對於摩藜來說，都是最殘忍的。
“他們真的要將六界都摧毀？”慕雲實道，“那，我們該做點什麼，才能救小藜出來？”慕雲實似乎很著急，她的語速變得很快，是素楝之前從未見過的。
“慕姐姐，我們說出真相，並不是想要你跟著我們和天界對抗。我和瑾哥哥都理解你，我們不想看到你意志消沉，卻也不想你違背心意。”素楝察覺到慕雲實的不對勁，她不想慕姐姐因為著急而衝動。
也不願慕雲實覺得自己和虞瑾在拿小藜的安危做交易。
“我知道，”慕雲實道。
慕雲實是清楚的。
從她到摘星閣和虞瑾相處，再到日月湖碰見素楝，她就察覺到這兩人，並非是想挾恩以報。可是他們越是這般，慕雲實便反而覺得他們可靠。慕雲實本來就打算將魔界重擔卸下，以個人名義來幫助他們。可是，在得知小藜被大火燒死終其一生都被困天庭之時，她傷心絕望，除了了卻餘生，跟隨小藜而去，她想不出解脫的方法。
也正是因為素楝和虞瑾未曾要求她回報，她覺得自己是自由之身，才起了自生自滅的想法。
而此刻，即便不是為了眼前這兩個朋友，就算是為了再見小藜一眼，她也願意為之傾盡所有，跟那些人抗爭到底。
從前，她因為家族選擇了暫時離開小藜。如今，她拋卻所有塵世束縛，也要找到小藜。
“我只想找到小藜，若天庭不放她，我便殺到天庭。若能幫到你們，那自然是更好。”慕雲實的眼睛在發光，一掃之前的頹廢，散發著無限的鬥志。
虞瑾和素楝眼神在空中交匯，他們知道，他們已經成功聯結了魔界。
這是一個好的開頭。
“不如你們跟我詳細講解一下如今的情勢，神仙之境，並非等閒之輩。我們幾個人，勢單力薄，須得好好籌劃一番。”慕雲實很快恢復了她魔王該有的決斷和意志。
素楝心中安慰，只要全天下人聯合起來，天帝和伏夷又有什麼可怕？
於是虞瑾將如今形勢再跟慕雲實詳細解釋。相比上一次，慕雲實此刻所站的立場有所變化，從一個旁觀者變成了當局者，自然對於事情的嚴重性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虞瑾依舊未曾將凌波的真實身份告知，或許她和摩藜前輩永遠不知道這件事才是最好的。聽完虞瑾的敘述，慕雲實久久不能平靜。難怪虞瑾和素楝不遠千里也要過來尋找助力。如今看來，似乎六界已在伏夷掌控之下，要想摧毀他們歷經幾代人所設下的這個陣法，真的是太難了。
魔界、冥界和人界表面上也加入了他們的陣營，可是從此次梧州之事來看，凡間似乎也在觀望，兩頭下注。伏夷恐怕心裡也清楚，所以他著急啟動陣法，以防萬一有變。
“如今，他們要啟動陣法，所缺聖物就只有氓山陰翥骨。然後只需開啟西華山、姑射山和南海的地極之門，一切便成了。雖說這三門他們都暫時還未開啟，但是卻已經掌握其中關要。三門也不過是在苦苦支撐。”虞瑾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他看了看素楝，最終還是未曾將素問仙人的真實情況告知。
“靈島覆滅，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慕雲實恍然大悟。
“也不全是因為這個原因……”素楝正要解釋靈島覆滅和妖界饕餮山有關聯。可是虞瑾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
早在曹秉玉不惜背叛魔界也要幫助華琮之時，虞瑾便看出來妖界和魔界關係匪淺。
他想起很久之前，那時候他還是一名遊醫，曾經治療過一隻被追殺的妖。令他最為印象深刻的是那隻妖對妖界王后恨之入骨，說她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今看來，辛玥兒似乎和曹秉玉有說不清楚的關聯。然而到底他們到底是何種關聯，會不會和慕雲實也有關係，誰也說不準。
在一切未明朗之前，虞瑾想讓他們的“合作”更簡單一些。不論各自有什麼樣的隱情，他們現在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慕雲實想要救出摩藜，而他們想要摧毀陣法。
殊途同歸。
素楝看了看虞瑾，並未再說下去，她不知道虞瑾為何要阻止她說下去，但是她選擇相信虞瑾。
只是，她心中十分擔心慕雲實，摩藜如今的樣子她是見過的。在漫長而曲折的歲月之後，她早就不是當年慕姐姐在摘星閣遇到的那個白衣少女了。
若慕姐姐真的見到了摩藜，會不會比現在更加愧疚後悔？
可素楝看著慕雲實重新換髮生機的樣子，終究將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至少，她們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