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素問仙人勸慰他放手。
那時候,小小的熾姜緊緊拽著素問仙人的衣角。圍觀的侍從並未上前拉扯,因為連熾姜自己也知道,他留不住素問仙人。
那時候的他,很想流淚,可是他沒有。
因為熾姜從小就知道,自憐自傷是致命毒藥。
此刻,熾姜站在清涼殿的門前,在心底默默祈禱。
希望素楝姐姐不知道天庭的事。
希望素楝姐姐不要上天。
希望素楝姐姐好好活在在這世界的角落——就像他在這天庭的角落一般,哪怕是“苟延殘喘”。
只要她還活著,那總有一天他們會相見。或許是在這棵樹下,或許是在六界某個角落,又或許是在人間飄雪的冬天。
清涼殿的門合上了,將那算不得茂盛的柿子樹關在了門外,也將那黑夜之下高高的圍牆關在了門外。
卻無法將熾姜深深的、難以言說的擔憂關在門外。
深宮幽暗夜如年。
人們不喜黑夜,連神仙也不例外。
夜幕剛降臨,星君便按時升上了星月。月華將黑黢黢不明的一切照出清淡的影子,給幽暗沉悶的夜添上了朦朧雅緻的光華。
月光透過小窗,照到虞瑾的床前。窗外是一方小小的院子,比上次來借住的地方要精緻許多。
虞瑾知道,他已經被困住了——不知伏夷是出於忌憚還是懷疑,他被關在這院子已經有好幾日了。
那日虞瑾和慕雲實從梧州回到天庭,天帝大喜。虞瑾只言說一切都是照伏夷殿下安排行事,伏夷彷彿早有準備,接過話頭,謙虛一番,預設了功勞。一時眾人都道伏夷殿下天縱英才,料事如神。而令天帝最為滿意的則是,他們趁此機會徹底收服了西華山,解決了一個大問題。
當年裴毓死守西華山,甚至在卸任之後,依然以自戕明志要挾。西華山後人不敢不遵遺志,傾全部力量守護地極,天帝為此十分頭疼。
而今這一切都解決了,他離天下之主,萬世之王,又進了一步。
這個結果,如凌波當時所料,讓伏夷十分滿意。虞瑾和凌波此番,也給他解決了一個大問題。魔界的曹秉玉送來的開天水本來裝在琉璃球中,卻不知為何在聖女就位後突然乾涸。他懷疑曹秉玉是否在糊弄自己,著人傳召,但是這個人彷彿從世間蒸發了一般,了無音訊。
而此番虞瑾竟然帶來了魔王慕雲實!
很快,慕雲實便被“請”進了天牢。而虞瑾,在第二日清晨,才發現自己的住所住所周圍全部是守衛,而他再也出不去了。天帝以柱石將軍辛苦,需要休養為由,將他軟禁在小院。
除非虞瑾要與他們魚死網破,否則他就只能暫時聽從旨意,在此等待。
可是,時間和時機都不等人。
對於等待,虞瑾並不陌生。從很小的時候,他就在等待,等父親,等師傅,等病人,等母親……在外遊醫多年的經歷,使得他學會了淡然處之,隨遇而安。
所以從前他常常感嘆阿梓太過心急,沉不住氣。
可是,才在這方圓之地待了兩天,虞瑾就發現自己實在可笑。
自己當初能泰然處之,只不過因為“疼”不在自己身上。
如今,天庭局勢一觸即發。天帝和伏夷得了魔界聖女和慕雲實,又解西華山之憂,剩下的就只有姑射山和南海了。若他猜測的不錯,接下來天帝就要著手對付姑射仙子和南海仙人了。
想到素問仙人和這兩家的關係,虞瑾心中大駭:或許,從素問仙人被傳召上天庭,天帝和伏夷就在佈局此局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又是一個黑夜,虞瑾站在院中,等待侍衛的換防。聽到腳步聲的漸行漸遠,他知道機會來了。
虞瑾輕輕推開門,正準備出去,卻發現這裡被設下了結界。虞瑾毫無防備,被擋了回去。他感知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設定結界的人實力不容小覷。
但是,區區結界,還不在話下。
可就在這時,遠處來了一行人,在暗夜中,他們手上的夜燈閃著白色的光,行走間像是一條蜿蜒蠕動的百足蟲,只遠遠看著便讓人十分不舒服。
虞瑾只好撤回邁出的一隻腳,而此時換防的侍衛們也到了。
今日時機已失。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虞瑾心想大約是他剛剛觸到了結界,有人進來確認。
虞瑾並未立即開門,然而敲門聲雖不止,卻始終溫柔。
推開門,竟然是昭月公主殿下。
梧州一戰,昭月傷勢嚴重,元氣大傷,萬幸保下真元。他們在虞府道別的第二天,昭月便被伏夷派來的使者接回。經過精心調養和救治,她如今已能行動自如,只是靈力卻恢復不到原來三成。伏夷殿下十分心疼他這個姐姐,延請最好的醫者,住在昭月府中看護。
虞瑾看著昭月身後一行隨從,知道昭月在天上被照顧的很好。昭月讓她們在外等候,甚至貼身侍女也沒帶,隻身進了小院,並隨手將門關上了。
虞瑾抬眼看了昭月一眼,似是疑問。
昭月笑了,她略顯消瘦的臉上比從前少了幾分傲氣,多了幾分溫柔,“將軍放心,我不會吃了你的。”
虞瑾往後退了一步,便不再動。
虞瑾避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儘管昭月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心中仍舊湧出幾分酸澀。
她心有柔腸千千結,話到嘴邊口難開。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再次卑微的乞求。而當虞瑾實實在在站在這裡,如芝蘭,如玉樹,即便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她卻無法主動放手。
她的心中有一個一直被壓抑的聲音,“抓住他,抓住他。”她用理智將這個聲音埋藏,卻在形勢逆轉之時,無法再控制真實慾望的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