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臺就在養榮齋後方,需得穿過正門廊簷。
月棠抬頭望著匾額上的字:“要不是認識你,我得喊你聲‘老王爺’。”
晏北面上鎮定:“到底我也是一府之主,朝堂上佔有一席之地,日常修身養性也是應該的。——快走吧,轉個彎就到了。”
露臺一面連線通道,三面圍著石欄,欄外幾株紅楓正耀眼,間中有幾株五彩斑斕的欒樹,美成一幅畫。臺上也打掃得乾淨,擺上了八仙桌,茶爐茶具一應俱全。
月棠打量一番,在客座坐下來。
晏北在主位落座,不著痕跡把桌下一片黃葉撿在手上,又藏在袖子裡。
然後喊人來點爐子,沏茗茶,二十四式甜鹹茶點依次備上。
又著人傳早就備好的兩個伶人抱著琵琶上來侍候。
這是活脫脫的王室待客禮儀了。
月棠左肘輕支著桌沿,一路噙著兩分笑意看著他打點。
到要上茶時,她道:“還是喝酒吧。”
說罷,她略略側身,朝先前金煜指來一路跟隨侍候她的小太監道:“上酒來。”
晏北愣住:“喝什麼酒?”
“桃花釀啊,特意買的。”等酒上來,月棠一掌拍開了酒封。
酒香立時飄散開來,燻得晏北暈暈乎乎。
他心生警惕:“你又想幹什麼?”
三年前他就是栽在她一杯酒底下。又來?
“小酌而已!”月棠接了兩隻玉盞,一人面前擺一隻,然後示意小太監斟酒。
小太監非常聽話,麻溜就倒上了滿滿兩盞。
到底誰才是這王府的主人?
晏北把臉拉下來:“明人不說暗話,你有什麼企圖,直說吧。”
別回頭又給他下陰招。
月棠呵呵笑了一下,“方才咱們說到魏章那一吆喝,沈黎已經抓到了杜家人。這當口,我估摸著兩廂該已經對上了。
“杜家雖然掌著皇城司,但他們遠不能與當初我父王掌權時相比。只要王爺你不給杜家撐腰,他們不可能扛得住沈家問責。”
月棠話音才落,高安匆匆從甬道上走來,朝二人俯了身道:“王爺,沈家大公子沈黎,方才帶著幾個綁住的杜家護衛前往侯府去了。說是杜家暗中派人行刺被拿住。侯府打發人前來請王爺幫忙說話。”
晏北微愕。
月棠又笑了:“沈黎不錯。分明只是盯梢,卻要強說一句行刺。人在他們手上,這下王爺不出面,杜家是不可能脫得了身了。
“王爺會出手嗎?”
晏北看著面前的酒,又看向她:“你就為這事?”
他給杜家撐腰?瘋了吧。
他轉頭就跟高安道:“讓他們自行解決。”
“且等一等。”
月棠喚住高安,又看向晏北,“我特意拱了這把火,是為了借用沈家向杜家施壓。
“眼下杜家雖然難以招架,但沈黎也未必能將他一口咬死。
“簡單說,我覺得杜家還不夠慘,如果王爺的確有甩尾擺脫杜家之意,此時倒是個好時機。”
晏北聽明白了:“你是讓我落井下石啊?”
“話不是這麼說,”月棠擺手,“王爺一心為大局著想,杜家這樣的害蟲,佔據要職,肯定於朝局不利,不趁早除之,必成後患。你是大義滅親,還朝政清明!”
“少給我戴高帽子,”晏北道,“你就是想要我藉機出手整杜家唄。”
他又不是不答應。媳婦兒孩子被杜家害了,這筆賬當然得算。
“倒也不用你做很多事。”月棠笑微微:“你只要把何家和張家案子的蹊蹺之處,往朝上捅一捅就行了。”
晏北聞言頓了下,然後把摸下巴的手放下來:“你這是放完火,又要掀桌了?”
到底是朝夕相處過的,她什麼樣的人兒,晏北不可能完全沒點數。
高安也看了一眼月棠。
“當然沒到最後掀桌的時候,所以你在朝上說的時候,還得注意火候。”月棠斂色,“你只要辦成了這一樁,剩下的我來,保管讓你甩掉杜家這根爛尾巴。”
晏北看了她半天。
何家出事後,柳家在獄中傳出點風聲,就把杜家嚇了個半死,直接捅到朝堂上,還是他晏北親口說的,這不是等於直接把杜家父子往鍘刀下送了嗎?
繞了半天彎子,倒沒想到他這個前夫發揮的是這個用處!
他端起酒來喝了半盞,端肅臉道:“我堂堂輔政王,不說一言九鼎,八鼎也算得上吧?
“你讓我行事,我又無利可圖!”
“怎麼會沒利呢?”月棠親手給他添酒。
晏北斜眼:“有什麼利?”
複合的話可以考慮。
月棠把酒盅放下:“他杜家一面把你供在明路上,一面暗中又投靠其他人,給他人當狗腿。
“這種不忠不義之徒,就是親手宰了他,你也是固本正元,為王府長遠著想。
“要是還不夠,我再提醒你一件事。
“你知道杜家當初給何建忠與張少德兩家的賞銀有多少嗎?給張家的是三萬兩。
“何建忠是整個行動中的最大頭領,他的好處比張家只有多不會少。
“光是何家這三年增加的家產,加上何旭的私產,起碼有四五萬了。
“還有柳氏、那百來名殺手的賣命錢,這些總不可能由杜家來出吧?”
這些都是在何家時就合計過的,至於她為何能值十萬兩銀子,則是另一個待探討的話題了。
她看著晏北逐漸凝滯的臉色,揚起了唇:“我粗略算了算,這上下都有十萬兩之多。
“能掏出這麼多銀子來殺一個我,此人的身家何等豐厚,自然也不消多說。
“靖陽王自受封之後便長居邊疆,漠北苦寒,萬千將士過得是什麼日子,必然王爺再清楚不過。
“那些為國戰死、為王府拼命的忠臣遺屬,還都在為王爺效忠呢。
“如今有現成的銀子擺在眼前,難道王爺就不想把它挖出來,用於改善將士們的處境,用於回報他們這一腔忠義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