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季曉霜是被香甜的烤紅薯味喚醒的。
她躺在床上怔了幾秒,從枕下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不到八點。已經太久沒有睡過這樣安穩的覺了,沒有往事未清的鬱積,也沒有生死危險的壓迫,神經和肌肉都隨著心情的平和而放鬆,迴歸到原本的位置上正常工作,自然也就不會再有夢魘的侵襲。
她淺淺地舒了口氣,又閉上了眼睛,隱約回想起昨天的事。
從法院出來後,季曉霜和蘇甜甜又去到郊區墓園看望了蘇坤。四年的時光飛逝,小山坡上墓碑已不再新鮮光滑,被雨水腐蝕出了星星點點的坑窪,像是這些年來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眼角的細紋不知不覺已長了出來,黑白小像中的人卻還是當初的模樣,他淡淡地笑著,眼底一片璀璨,彷彿被鍍在了時間裡,再也不會變老。季曉霜撫摸著小像,恍惚間竟有了血肉的觸感。
其實對於死亡,人們在沒有經歷時只覺得那是一種“君埋黃泉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的哀切,痛何如哉,悲慟嚎哭,或因處於旁觀者的角度,甚至覺得悲壯而浪漫。可當死亡真切地來臨時,那巨大而深沉的悲痛往往會化作可怕的沉默與冷靜,像是一種安靜的嘶吼,令人毛骨悚然,待到死者身後事畢,面對空蕩蕩的屋子,某些情緒才會真正地噴發出來。
當年在接到電話時季曉霜沒有哭,在目睹蘇坤的遺體時她也沒有哭,在火化和下葬時她依然沒有哭。但在一切都結束的這一刻,季曉霜站在蘇坤的墓碑前,眼淚卻是止不住地往下掉。無關悲傷,只是解脫後的釋然。
她前不久看了一本書,書中說人死後會依據生前的所作所為分別進入天堂中的不同地域,而好人是在享域聚居,他們擺脫了肉體和慾望的束縛,只憑著喜歡與否參與自己所熱愛的事情,想必蘇坤此刻也正在雲端的某一處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
最好把她和蘇甜甜也忘了吧,不被回憶束縛才可能獲得新生,季曉霜想。
蘇甜甜把一捧菊花輕輕放在地上,有冷風吹過,空氣中瀰漫著悠遠的香氣。兩人向蘇坤的墓碑鞠了躬,轉身離開。
就此開始新的生活吧,雖然她暫時不能絕對坦然,但時間或許是一劑良藥。
季曉霜再次睜開眼,眼神恢復了清明。
她披上外衣,起身出門時,看見元岐正在廚房忙前忙後。烤箱恰好發出“叮”的一聲,他戴上手套,把烤好的東西端了出來,轉身時便發現季曉霜正在看著他發愣。
“醒了?我做了紅薯餅和燕麥奶,來吃點吧。”元岐淡淡一笑。
季曉霜這才想起來,昨天從墓園回來時她有些頭痛,就在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中途被元岐叫醒過一次,正是到了家門口時,進門後她換了衣服,倒頭繼續睡,連晚飯都沒吃,也忘記把她送回家的元岐了。可元岐並沒有家裡的鑰匙,難道……
她四下環視了一圈,在看到沙發上摞起的靠墊和疊得整整齊齊的毯子時,便立刻明白了。
心中暖暖的又有些酸澀,雖然這幾年命運多舛,但上天終究不曾虧待她,眼前便是那個無論任何時候都會陪在她身邊的良人。
“去坐著吧,這裡不用幫忙。”
她並未回答,只是慢慢走了過去,從身後環住他的腰,順勢靠在了那清瘦的脊背上。
元岐心中一顫,全身僵了幾秒後,放下手中的盤子,轉身回抱住了她。
即使屋裡充斥著香甜的紅薯味,卻依然掩蓋不了他身上清冷的梅香。季曉霜從未見過元岐噴香水,這冷香倒像是他與生自帶的,又或者是氣質使然,她出現了幻覺。
骨節分明的手覆上季曉霜的後腦,把她向懷中帶了帶,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頭還痛嗎?”
季曉霜搖了搖頭輕聲道:“不痛了,心痛。”
“嗯?怎麼了?”元岐皺了皺眉,連忙拉開她看了看。
“噗。”季曉霜被他關心則亂的樣子逗笑了,解釋道,“我是說,這時候剛剛供暖,地熱還不是太熱,你昨晚睡在客廳裡沒凍到吧?”
元岐稍稍鬆了一口氣,揚唇道:“沒事。”
他牽著季曉霜在餐桌旁坐下,又給她夾了一塊紅薯餅。
“吃點東西吧,胃空著久了會難受。”
“嗯……”季曉霜慢慢咀嚼著,又道,“我們今天出去逛逛吧?好久沒看電影了。”
“今天恐怕不行。”元岐頓了頓道,“剛剛社群的小王打電話來說,賀大爺在發宣傳單的時候扭傷了腰,讓我們去看看。”
賀大爺家。
季曉霜和元岐趕到時,客廳裡圍了幾個人正在說話。她掃視了一圈,除了賀大爺、小王、張阿姨、王阿姨外,還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李生,你怎麼在這?”季曉霜驚訝道。
“季醫生!”他面露驚喜道。
“你哥哥怎麼樣了?你沒回工地上班嗎?”
“醫生說,我哥的手術很及時,好好養著就行了,沒、沒回工地。”
“那你們現在住在哪?”
“我……”
“哎呀——疼——”一旁的賀大爺卻是叫了起來。
“一會再聊。”季曉霜向李生展露了一個歉意的微笑,隨後轉身走到賀大爺身邊。
“大爺,小季來了,忍忍啊,我幫您檢查一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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