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正月,天氣依然冷冽,尤其是今年,鵝毛大雪仍下個不停,天氣雖冷河水卻並未封凍,河水由壺口瀑布自北而南流速甚急,到了此地忽而急轉向東,狂暴的河水撞在河岸上,激起的水霧與空中飄落的白雪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片茫茫白氣,河對岸關城的輪廓依稀難辨,河面上亦不見一艘渡船。
此地名為“風陵渡”,地處兩京之間,為河東道與兩京往來的樞紐,原是大河上最繁忙的渡口之一,各色酒肆、邸店鱗次櫛比,規模十分宏大,但安祿山作亂以來,百業凋敝,往日城鎮越大越繁華,此刻就越顯得蕭條冷清。
風陵渡早已十室九空,此刻只有緊挨著渡口一座二層小樓有炊煙升起,此樓一層是條石壘砌,只有一門而無窗,二樓倒是木構,卻也多是窄小的窗戶,說是小樓,不若說是個小小的堡壘。
這是守渡口的衛戍之所,號“風陵關”,其實並無關城,只此一座小小的簡陋的堡壘而已。
去歲慘烈的潼關大戰就發生在對岸,燕軍進攻時並未理睬大河對岸的河東道,待攻佔西京之後,崔乾佑回師輕鬆攻取了蒲州河東郡,繼續北上之際,卻被唐軍牢牢地擋住了。
風陵渡在蒲州之南,自然也落入了叛軍之手,不過這裡卻沒有多少駐軍,崔乾佑的主力都在蒲州、安邑幾座大城中,守在這裡的不過一隊。
說是一隊,但缺額嚴重,實際不過二三十人,甚至都不是燕人,他們本是大唐府兵,後來燕軍來了,能跑的都跑了,剩下些個老弱殘兵換個號坎,繼續替燕軍守著這渡口,同樣當兵吃餉,於他們又有何分別呢?
此刻樓內火塘燒得正旺,一老一少正在熬一鍋雜菜湯,老頭兒吩咐道:“攪起來,莫要粘了底。”
年輕人一邊用力攪動,一邊不時抬眼向二樓瞥去,他終於忍不住問道:“隊正,你說樓上那人什麼來路?”
隊正專心看著爐火,間或用一根長木棍撥弄木柴,連眼皮都不往上撩一下,只道:“你管那閒事做甚?若非客來,我們哪裡吃得上肉哦。”
隊正和年輕軍士說的“客”是昨夜來叩門的,那人穿著寬大的袍子,風帽將他整個臉都藏在陰影之中,此人說自己從黃河對岸過來,隊正可不信,河面上一條船都沒有沒有,難道他是飛過來的?
年輕人用木勺向上一撩,雜菜中果然混了一大塊羊肉,老人一拍他腕子,連肉帶勺子一同落入鍋中,年輕人手忙腳亂地將木勺撈出,被湯水燙得吱哇亂叫。
他們本不會收留那人,但他帶來了半扇羊肉,按他自己的解釋是殺了一頭野羊,扒皮做成羊皮筏子用以渡河,肉扔了可惜才帶了半扇,這番鬼話隊正更是嗤之以鼻,一頭羊做的筏子哪裡拖得起一個人的重量?
隊正攏著袖子看著火,並不想敘談,年輕人卻沒放棄,不一會兒又悄聲道:“我看那人像是北邊來的。”
隊正也懷疑此人是從北方來的唐軍的細作,但這羊肉是真的,其他的真假對他們而言就無所謂了,對隊正而言,誰得天下都與他無關,不若此刻填飽肚子來得實在。
隊正不滿地白了年輕人一眼,年輕人卻未留意,仍自顧自道:“聽聞郭子儀的大軍已經到絳州了……不日就要打到蒲州咯。”
隊正不耐煩道:“聽聞,聽聞,都是聽聞,我還聽聞史思明連陷九門、藁城、常州,尹子奇攻佔取景城、樂安,連顏相公的平原都守不住啦。”
年輕人道:“我可也聽說了,史思明、尹子奇所到之處,殺掠屠城十分殘暴,萬幸平原城陷之前顏真卿就渡河跑了,這才免遭毒手……”
說到平原城陷之時,二樓的那“客”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復常態,一手支頤,呆呆望著窗外雪景。
窄小的窗洞沒有窗扇,白雪徑直灌進來堆得小山一樣,因此守軍皆遠離視窗,貓在樓內避風暖和的角落裡,只此人似乎不懼嚴寒,昨夜來後他只喝了一小碗菜湯,之後便一直坐在視窗,也不知睡過沒有。
年輕人又道:“聽說顏真卿走小路要去西邊投聖人哩。”
隊正打斷他道:“小子忘了麼,我們的聖人如今在雒陽。”
年輕人嗤之以鼻道:“我看雒陽城裡的聖人怕是做不長咯。”
隊正又瞪了他一眼,道:“兩個月前,房琯率大軍欲收復西京,結果被安守忠與田乾佑殺的大敗,折了四萬多人,你忘了麼?”
年輕人擺手道:“房琯效法古人,以兩千牛車作為移動城牆,掩護步軍衝殺,但聽說燕軍有一面聲震百里的鼉鼓,順風鼓譟之下群牛皆驚,田乾真又縱火燒之,人畜大亂,這才有此慘敗……要我說房琯迂闊大言不懂變通,打仗還得看郭子儀、李光弼兩位尚書的。”
隊正笑著啐了一口,道:“小子倒是什麼都知道……”
正在此時,忽然響起門聲,臥屋內各個角落的戍卒都一激靈,齊齊望向大門,年輕人奇道:“這麼大的風雪還有人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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