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悲傷的愛情故事始於六年前的盛夏。
眾所周知,宋宗在繼任大統前,只是個皇子,而當時的太子由於身子骨孱弱,甚少參政。
先皇遍尋良醫為其診治,卻始終未見起色,正當太醫令稟告先皇,太子的病症已藥石罔效之際,先皇后忽然提出以民間流轉的沖喜之法,嘗試為太子續命。
先皇本不信這些,但為了太子的性命,他依然聽取了先皇后的意見,命人著手籌備選妃事宜。
先皇后堅信,只要找到與太子八字相合之人,便能替太子擋厄。
李騫的愛人秦月仙也被列入太子妃候選人名單中。
在得知這一噩耗時,李秦兩家正在籌備婚事,秦月仙被官兵拖出秦府大門時,身上還穿著試裝的大紅喜服。
由於太子已病入膏肓,先皇后是真的急了,她不顧民怨,在大宋境內四處搜捕與太子八字相合之人。
在幾番遴選之後,被臨時抓捕入宮的女子陸陸續續被驅逐出宮,秦月仙在宮牆內苦苦等待,期盼自己也能同她們一樣,被釋放出宮。
她夜夜孤身一人佇立在合歡樹下,每當夏夜風起,她都在心底暗自許願,期盼那風兒,將附著她思念之意的花瓣,吹拂到她愛人身旁。
日復一日的等待,她等來的卻是先皇后要冊封她為太子妃的訊息。
那一夜,驟雨無歇,豆大的雨滴將滿塘水蓮擊打得都快直不起花莖來,荷葉邊緣,大珠小珠蹙蹙急墜。
她呆立荷塘上方的拱橋上,她的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水窪中。
雨勢漸大,雨滴捶打在地面上,和淚齊下。
在暴雨中,秦月仙驀然轉身,背對著拱橋扶欄,她緩緩展開雙臂,在淌下她在這人世間最後一滴冰涼的淚水後,她向後仰倒,墜入池塘中。
“撲通”一聲,池水飛濺起來,那一抹孱弱的身影,沒入水面。
途徑拱橋的宮女目睹了這一幕,驚得當即丟掉手中的傘,一路疾跑,將太子妃跳橋的訊息奔走相告,不多時一群侍衛衝到荷塘邊,爭相躍入池中。
秦月仙被眾侍衛打撈上來時,她周身溼透,釵彈鬢松,衫垂帶褪,模樣十分狼狽,令人忍不住生出幾分憐惜來。
太子許是正是同情她的遭遇,拖著病弱的身子,跪在先皇后跟前苦苦哀求,先皇后這才答應免去秦月仙自戕的死罪,改為關押至滄明塔,非死不得出。
先皇后還慫恿先皇,將秦月仙的心上人,也就是當時還是金吾衛執戟的李騫發配至邊關,不久後,便傳回李騫所在佇列全軍覆沒的訊息。
在戰報傳回皇城後的第二天,秦月仙在滄明塔塔頂輕聲吟哦了一句“滄海月明珠有淚”之後,自滄明塔一躍而下。
在秦月仙死後,先皇后撤去了滄明塔地界的守衛,並將此地劃為禁區。
直到宋總繼位之前,再無人去過滄明塔。
李騫結束回憶,不知何時髮髻上的木簪已被他握在手中,他摩挲著木簪,一寸寸一分分,舉手投足間,滿目悲愴。
“這支木簪甚是別緻,是秦姑娘留給你的吧?”
慕長璃方才就注意到了這枚獨特的髮簪,這枚髮簪由桃木製成,以桃夭作簪花,簡約而失唯美,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
女子選取桃木製作髮簪,想必是取自詩經中的那一句“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可見其對心上人的痴愛,以及渴望與心上人同諧到白髮的美好祈願。
但這一切的幸福遐想,皆已在滄明塔頂終結。
慕長璃嗟嘆一聲,之前來到滄明塔時,聽到陸錦宣說“滄海月明珠有淚”,她便不由得感到一陣淡淡的哀傷。
沒想到,這滄明塔的傳說,竟是個如此令人哀嘆的故事。
慕長璃靜默半晌,終於開口:“這確是個令人感傷的故事,但是,抱歉我幫不了你。”
“你會幫我的,因為,你和月仙的命數,是一樣的。”
李騫停止摩挲髮簪,抬起頭,衝慕長璃愴然一笑。
他的笑容席捲著似能洞悉一切的可怖力量,慕長璃頓覺脊背一陣寒涼。
李騫說自己與秦月仙命數相同,這是何意?
“不知慕姑娘是否聽聞過這個?”李騫說著,食指沾了點茶水,在桌上寫下兩個字。
慕長璃雙目微瞠,她雖未言語,但眸光很直接地在問李騫:“你怎麼知道這個?”
李騫苦笑一記,這時點小二端著新加的菜餚走來,李騫忙覆手抹去抹去桌上的字跡。
店小二將一盤叉燒肉端上桌,這盤叉燒肉有些奇怪,一般的叉燒多少會連帶些油肉,但這盤柴燒每一塊都是實打實的精肉。
李騫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慕長璃動筷。
慕長璃被他搞得已沒了食慾,但李騫執意要請她吃上一塊肉,她只得夾起一塊送入口中,剛嚼了兩下,她便發現這壓根不是叉燒,而是茄子。
她驚詫地望向那盤油燜茄子,只聽李騫意味深長道:“假作真時真亦假。”
慕長璃心下清楚,李騫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故意點了這盤與叉燒極為相似的油燜茄子,旨在暗示慕長璃,很多事情,皆是真假難辨。
包括一個人的身份。
慕長璃感到這個世界太可怖,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都在想方設法利用別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有的人只能被利用。
這大抵就是身處亂世的悲哀。
慕長璃靜默半晌,一口茄子差點哽在喉嚨,她放下碗筷,嚥下口中的飯菜,坐直身子,一本正經地望著李騫。
“長史大人,懇請你替他保守住這個秘密。”
慕長璃終於開口,她抬起臉,以一種哀求的目光直視著李騫。
李騫平靜地答道:“交易——達成。”
在得到李騫的答覆後,她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她不知道李騫為何會知道“龍隱”的存在,但眼下他總算答應幫忙保守秘密,如此,錦宣可算是暫時安全了。
“你要我幫你做什麼?”慕長璃切入正題,問道。
李騫沒想到她為了陸錦宣的安危,竟然會答應得這般爽快,慕長璃行事果決的風格,和她重情重義的性子,還真與秦月仙頗為相似。
不僅如此,自李騫第一回見到她時,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與秦月仙十分相似的氣質。
此刻這種感覺愈發強烈,李騫忍不住問道:“慕姑娘,恕在下冒昧,敢問姑娘家中可有姐妹?”
慕長璃被他這一與當前氣氛格格不入的問題整懵,她搖了搖頭。
她不明白李騫此言何意,就眼下如此緊張的局勢,加之李騫對自己的昔日戀人依然眷戀的情況下,不該會問出“家中可有其他未婚配姐妹”之類的酸腐之言。
李騫望了一眼她疑惑的表情,知她是想偏了,他也不急著解釋,就這麼側目望著猶自追思的慕長璃。
她的神態當真像極了秦月仙。
兩人就這麼錯位的望著,各自想著心事,桌上的油燜茄子漸漸沒了熱氣,直到完全冷卻下來,兩人皆沒有再動一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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