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豫兮回到綺州,來到了韓望南的軍中。韓望南將他們的船隻停泊在綺江裡,隨時能夠入海。
管哨柴興向她彙報著這段時間的戰況:“我們一路緊逼著他,他手下很多人都投降了。但他拒不投降,如今正帶著方豹、賀鞅死守翠湖縣。城中死氣沉沉,很久沒什麼動靜,也不知在幹什麼。”
“你們沒和他認真打吧。”她說。
柴興訕笑兩聲,沒有回答。
“也是為難你們了。”她嘆道。她既不想讓陳彥周逃,又不想讓他死,這的確是給大家安排了個艱難的任務。
她原以為會有很多人勸諫自己,但並沒有。這讓她很是意外,也愈發感到不安。
陸阿豪也在。他接過話頭:“宗主,五天前沈六的船隊來了,現在就在六十里外。但是被朝廷水師攔在海中,不敢靠岸。”
從樂州到赤蛇灣往返只需四個月,沈溶為什麼拖延到現在才來救陳彥周?她轉念一想,明白了其中的緣故——陳彥周並沒有派人給沈溶送信,沈溶一定是自己聽說了梁國發生的大事,才匆忙趕到。但是他又不知道陳彥周要從哪裡入海,只能到處亂跑,最後才找到綺州來。
沈溶是同門中性格最靦腆軟弱的,很不適合打仗。所以陳彥周才把他留在赤蛇灣,不希望他摻和進這件事,在戰場上賠了性命。
這個殺人狂,心中畢竟還是有在意的人。一瞬間,林豫兮竟很難說清,他和林方之相比,到底誰才是真的冷酷無情。
她又嘆了一口氣,卻聽陸阿豪又說:“朝廷水師是衛大人親自調動的。衛大人已下令,讓我按兵不動,不要入海作戰。”
韓望南說:“我也收到了衛衍的信,勸我不要再插手。”
“他終究是不放心我啊。”林豫兮感嘆,“他大概知道我和陳二過去的關係。”
“沒事。現在我們勢強,官軍勢弱,可以不聽他的。”韓望南說,“陳二若是跟他們在海上開戰,我們趁亂而入就是了。”
林豫兮驚訝地看著他,似是不認識他了。
“望南,這是公然不給衛衍面子啊。你不覺得這樣不太好麼?”
“有什麼,我們又不是第一次不給他面子了。”
“可你知道的,今非昔比,我有意讓大家摘掉‘賊’的帽子,將來以結社的形式,堂堂正正地干預朝政。現在和手握大權的衛大人撕破臉,還落下個包庇國賊的大罪,不是太不理智了嗎?”
韓望南笑了:“這正是我準備拿來勸諫你的話,宗主怎麼自己說出來了?”
林豫兮臉一紅,心想她其實也知道自己這事做得不理智,但卻還是做了。而大家都看到了這點,卻沒人勸阻她。
難道是她最近脾氣太大,讓他們不敢說話了嗎?她仔細反思了一下,覺得好像並沒有。
看她又陷入自省,一旁的陸阿豪忍不住說:“韓四哥,你別這樣說宗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陳二……你想想宗主十五年來是怎麼對我們的,難道我們不該幫幫她?”
他這麼說,林豫兮反倒更愧疚,她說:“阿豪,你若不聽衛衍的命令,會有麻煩的。”
陸阿豪慷慨道:“老子本就不想做他那破官,大不了逃回海上得了!林二姐,我們這麼多年的江湖義氣,幫你抓個不聽話的男人回家,不是應該的嗎?”
她鼻子酸酸的,險些落下淚來。但這感動卻被韓望南冷靜的聲音打破了。
“阿豪,你這樣不是在幫她,是在害她。”
陸阿豪怒目圓睜,似乎想要跳起來打架。林豫兮連忙給他使個眼色,制止了他,乖乖地聽韓望南繼續講。
韓望南說:“陳二,是必須要救的。”
她有些驚訝,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他又說:“不過不是為了宗主的舊情,是因為他知道我們太多事。衛衍有意生擒他,若他真入了詔獄,那會產生什麼後果,就都難說了。”
林豫兮感到背後有些發涼。她知道,韓望南說得很對,首先要擔心的就是她和林方之的關係、蘩縣故舊和她的來往,這些事情要是被衛衍知道了,被姜政知道了,他們會做什麼?林方之又會做什麼?
韓望南意味深長地看看她,又說:“所以我們決不能讓他落入任何朝廷之人手中,哪一派的都不行。”
林豫兮說:“可是衛衍不讓我們動兵,那怎麼辦?”
韓望南說:“衛衍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他讓我們按兵不動,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堂而皇之地違反他的命令。天下人的面子,更是必須給。如果我們還想在梁國做事,就不能落下包庇國賊的罪名。但是,現在不正好有個機會嗎?”
“什麼?”
“沈月卿來得正是時候,他的船隊可以供我們用。據我所知,這些年赤蛇灣的船和炮都相當不錯,陳錫仁留給沈月卿的兵力應該也不少。沈月卿被朝廷水師攔在外海,多半是因為他怯懦不敢戰。我們就把自家的所有船停在江中不動,讓衛衍放心。再從北邊趁著夜色,以小柴水船運送一些人和槍炮到沈月卿的船隊中去,奪其統帥之權。然後就借赤蛇灣之名,從海上突破朝廷水師的防線,給陳錫仁突圍之機。”
“好!”林豫兮大喜,“你隨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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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定元年九月十日,皇帝白景深下詔廢除尚法司與宣德司,裁撤兩司宦官和密探。天下大慶。
深秋時節,淳州的桑陵城中桂花飄香。天下著細雨,柔美的山巒籠罩在霧氣之中,丹黃相錯,如夢似幻。
秋霖山下,玉湖之南。一戶雅緻的院落迎來了幾位客人。
龍野順著迴廊而行,好奇地四下張望。
“房主是誠心出售的。”經紀帶著無比熱情的笑,“這裡真是好,依山傍水,竹木周布,比梅隴坊清曠,驅車乘舟,進城也不遠……”
“嗯,不錯。”龍野點頭,“多少錢啊?”
經紀一愣,似乎沒想到他這麼爽快,還沒有看完所有屋子,就有要買的意思了。他哪裡知道,龍野一見周圍的風景,就喜歡上了這小院。什麼風水、佈局、陳設,他根本想也沒想。
“一千兩。”經紀說。
“哦,可以。”龍野一口應下。
“等等。”一旁的張鶴年急忙拉住他,又對那經紀說,“前後五進的房子,也不過賣七八百兩。這院子才三進,又在城郊,怎賣得了這麼貴?”
龍野這才發現自己不該答應得那麼快。他雖在外流浪多年,但仍對金錢沒太多概念。在他看來,錢只是用來買好玩的東西、做喜歡的事的,買得起就買,買不起就走,何必跟人瑣瑣碎碎,浪費時間?他買小物件都從來沒還過價,從不知原來買房這麼大宗的交易也是可以還價的。
林豫兮給了他一千兩銀子來置辦房產,臨別前千叮萬囑,讓他低調,決不能讓別人出錢。結果張鶴年還是知道了,他出錢不成,便前後奔波出力。
幸好有他,否則以龍野的性格,這一千兩早就沒了。
經紀說:“張老闆,這房子雖不大,但景色多雅緻啊,開窗就是湖光山色,瞧瞧這樓閣,四照蕭爽,春夏在上面彈琴聽曲,豈不妙絕……”
龍野笑道:“這你就差了,這樓裡聽雨聲松聲才是最好,有天籟可聽,還用什麼琴曲?”
張鶴年皺起眉頭,而經紀喜得連連頷首:“先生真是好眼光!這房子遇了你,也是遇了知己。實不相瞞,昨天有位做生意的太太也看上了它,出了一千二百兩,但主人說這般好宅應配高士,就沒急著成交,哈哈,今天果然等到有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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