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江船擠在一起,停靠在岸邊。船上的人都上了岸,在碼頭上的小攤小店裡買酒菜瓜果,順便四處走走,舒展一下筋骨。
這裡是鶴歸縣,玉影河匯入瑞河的地方。靠著這些漕河,鶴歸成了一個繁華的市鎮。南行的船從這裡駛入瑞河,再向東進入茨江,向南轉入運河主道,順風南下。如果順利的話,再過三十天左右就可以到達淳州的桃丘府。
何無逸站在岸邊,眺望著河裡的往來船隻。他是不耐煩乘船的,因為比起充滿關卡和閘門的運河,顯然還是走陸路更快。他這次從沫陽進京,沿途快馬加鞭,只用了十七天。可以前他是獨來獨往,風餐露宿也無所謂。現在帶著一個女人和三個孩子——其中一個還是嬰兒,就必須事事考慮周全了。
運河比陸路要安全舒適,沿途每隔幾十裡就有驛。他決定趕在漕河還沒結冰之前,還是走水路。
他僱了兩艘船,是從北方運冬棗到南方的貨船,可以捎帶乘客。絕大多數船主都忌諱搭載靈柩,好在這家船主好說話,只不過要多收一些錢。而且他家有兩個船伕的妻子也要隨船南歸,這是最好不過了。何無逸讓陳翠母子和船伕的妻子們待在一船,而自己帶著靈柩乘後面一艘。他小心地和女眷們保持著距離,沒有要緊的事不去打擾。
他深知人言可畏。他是個單身漢,而她是寡婦,若舉止太親近,不知會傳出什麼難聽的流言蜚語。他自己早已不在意名聲了,但不能連累了林夫人。
不過,跟孩子們就沒有這種擔心。他們不時跑到船尾來探頭探腦,好奇地張望他在做什麼。有時候,他也會讓他們到自己的船上來,幫陳翠照管他們一會兒。
孩子們都很聽話乖巧,可乖得很不正常。何無逸曾設館教小孩讀書,知道這個年齡的孩子本不該如此安分。他從林家兄妹眼中看到的是一種可憐的謹慎,好像在擔心他們若是不乖,就會被他拋棄一般。
這眼神讓他心酸。他只能儘量對他們好,想讓他們稍稍感到安全。
他買了兩支糖葫蘆,去尋阿栩和阿夏。他先看見了阿夏,她正抱著她那從不離手的布老虎,孤零零地站在靠近自家船的一棵樹下。
何無逸悄悄走過去,本想給她個驚喜,卻聽見阿夏在對著布老虎自言自語。
“阿夏,你今天又不乖。你怎麼就打碎了杯子呢?”
“小老虎,我錯了,我不該這麼不小心。”
“你要小心再小心,不要惹阿孃生氣。都是因為你太調皮,阿孃和阿爹才會吵架。然後阿爹就被抓走了。你忘了你應該做個乖孩子嗎?”
何無逸輕輕嘆了口氣。他沒有想到,這孩子會把父親之死怪在她自己身上。
“阿夏。”他喚道。
小女孩回過頭,眼睛一亮。“何先生!”
“來,吃這個。”何無逸把糖葫蘆遞給她。
林豫兮高興地伸出手,但小手卻突然停在了半空。
“不行。”她嚥了嚥唾沫,“阿孃說了,我們不能老是吃何先生的東西。”
“何先生喜歡看你吃東西。”何無逸摸摸她的腦袋,“快吃了吧。”
林豫兮猶豫著接過糖葫蘆,最終還是抵禦不住誘惑,輕輕地舔了舔那甘甜的糖皮。
“我跟你講,到了淳州就沒糖葫蘆吃了,你還不抓緊多吃點。”何無逸說。
林豫兮大失所望:“淳州原來連糖葫蘆都沒有啊!”
她出生在京城,從未去過淳州。但阿爹經常充滿嚮往地跟她講淳州的事情,在她心中,淳州就是一個有著大海、大江、大船的神秘之地,那裡的山竟然四季常青,那裡的人竟然頓頓吃魚,這些都是她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何無逸笑道:“淳州有別的好吃的,講三天都講不完。去了你就知道了。”
“何先生,你去過淳州呀?”
“我當然去過了。我就是淳州人啊。”
“可是阿孃不是說你是桑陵人麼?”
何無逸發現她搞不清楚這些地名之間的關係,就解釋道:“是這樣的,桑陵是淳州的首府。淳州一共有六個府,桃丘、荀江、鬱涯、桑陵、天池、沫陽。你們蘩縣屬於天池府,北邊是桑陵府,南邊是沫陽府。這就好比,如果淳州是草鞋巷,那這些府就是巷子裡的小院,而縣就是院子裡的房間。這麼說你明白了麼?”
“哦,原來是這樣啊。”林豫兮恍然大悟,“那我其實就是淳州天池府蘩縣人咯?”
“沒錯。”
“何先生,那桑陵船是不是就是你們桑陵的?”
何無逸沒有想到她竟知道這個,不禁有些奇怪:“是啊,你怎麼知道桑陵船?”
林豫兮來了興趣,說道:“我還知道好多船呢!我還知道有紹船、鯤船、蒼船、白鷗船、蜈蚣船、柴水船、子母船……”
她一口氣竟背出十幾個船名。何無逸大為驚異:“你怎地對船知道得這麼多?”
“哼,她還不是從小說裡看來的。”林方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們身後,“我比她知道得更多!”
何無逸把糖葫蘆遞給他,問道:“什麼小說?”
“《海上英雄傳》!”兄妹倆異口同聲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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