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以天朝的標準還是以西域的標準,蘇茹合都可算得上是一個美女,輪廓鮮明的濃眉大眼,漆黑如瀑的長髮披在身後,一雙眼睛就像黑色的寶石一般,盯著中央那隻黃皮猛虎,看得出了神,以至何遷到了她的身後都無所察覺。
人家畢竟是皇上的女人,若是自己貿然打擾,也多有不妥,何遷只是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站在她的身後,拉著嗓門誇了一聲:“好神勇的猛虎!”
馴獸師聽他這麼一誇,臉上自然樂開了花,蘇茹合也回過頭來,今日何遷並無公務在身,只是穿著一身便裝,只是當將軍的人,畢竟還是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質,蘇茹合見了他,忍不住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這人看著不像個當大官的,卻長得很是英武,可看來看去,終究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模樣,她當然不知道,何遷正是前陣子平定了蒙古小王子伯顏之亂的大功臣。
而面對這樣一位大功臣,蘇茹合只是嘴角一翹,眉目一斜:“你肯定沒有見過真正的猛虎,是不是?”
“哦?何以見得?”
蘇茹合絲毫沒有中土女子的含蓄扭捏之態,大大方方踱著步子向何遷走來,也不避諱,直言道:“這隻老虎本性是兇猛的,可是被養在這暗不見天日的地方,早就沒了銳氣,我看你們天朝的老虎,也不過如此。”
她這麼一說,本來是老虎的事情,頃刻間便上升到了兩國關係上,馴獸師聽了,馬上面露不滿之色,按理說,這隻老虎也算是豹房裡最為兇惡的一隻了,扔一隻兔子進去,兩口就能給你啃得渣都不剩,如今在這番邦女子口中,竟還成了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可不等馴獸師出言反駁,何遷便先道:“哦?那以姑娘之見,什麼樣的老虎才能被稱作猛虎?”
這麼一問,她自是忍不住誇耀起家鄉的那些老虎來,在自己的家裡,什麼都是最好的,可只有當她真正準備說起老虎時,才想起,自己長這麼大,在家鄉見到老虎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的,即便是在大漠,那裡的老虎大多也是被部落裡的勇士馴化過的,可即便如此,萬萬要撐住檯面,不可讓這些中土人輕易小瞧了自己的家鄉。
“我們那裡的猛虎,一口就能吃一個活人,我可是親眼見過的。”
本以為何遷要嚇得張大嘴巴了,誰知他竟只是雲淡風輕地笑笑:“吃人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了,養虎可不就是為人所用?若是養的老虎不能為人所用,隨人征戰,那麼無異於養了一個不可馴服的兇物,不如早早丟了。”
這一說,蘇茹合倒是怔在了原地,細細一想,又仰著頭問道:“就算是養了一個兇物,那畢竟還是留存了它的本性的,若是按照你們天朝的老虎,如此性情溫良,被磨平了爪牙,又怎稱得上是猛獸呢?”
蘇茹合如此一問,何遷卻只是坦然一笑:“誰說老虎就一定要是猛獸了?世間有許多大事,都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可即便如此,我們依舊在征服與探尋這個天下,將天下之物,為我所用,譬如這老虎,今日它對我溫良服從,怎知明日就不會展開爪牙,替我上陣殺敵?”
何遷這麼一說,心中才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早就認同了那小士兵說的話,老虎的確可以作為上陣殺敵的工具使,只是如何馴化,還大有難度。
何遷畢竟是個當將軍的人,平生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到處征戰殺伐,雖然家中老母很是擔心,讓他年紀輕輕少做些孽,可征戰的快意,非常人不能體會,眼看蘇茹合被自己說得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何遷乾脆繼續說道:“再說了,徒留猛虎爪牙,你又怎能料到有朝一日,它不會將你視作敵人,生啖你肉呢?”
這話一說,旁邊的馴獸師卻是先慌了,雖然蘇茹合進宮不久,還沒有位份,可面對皇上的女人,說了“生啖你肉”這樣血腥的字眼,只怕是大大的不敬,馴獸師一連給何遷使了幾個顏色,何遷都視而不見,與蘇茹合暢談,有如知己相見,實在快意,一時說話忘了分寸,也是情理之中。
蘇茹合本就在無邊無際的大漠中長大,那邊民風開放,自然也不計較何遷所說的粗鄙之語,反倒是最近那些畏畏縮縮的宮女們見得多了,很是討厭這些有話不直說,非要藏著掖著的人。
何遷道:“你們異族人多信仰神佛,可是我們中土卻極少信教的,之前佛教大盛,更是出了‘三武一宗’來滅佛,不為別的,只因我朝江山,世世代代都是靠本事打下來的,就如降服這猛虎一般,有這樣的氣魄,才能使江山穩固,萬世不易,是不是?”
他越是說,蘇茹合的眼神便越是讚賞,正說到興起之處,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掌聲。
“說得好,說得好!愛卿不愧為我朝第一猛將,有你在,朕的江山便穩啦!”
三人一起回頭,門口正是皇上,一身龍袍立在那裡,旁邊的小太監低頭弓腰站著,顯然是想要通報,卻被皇上攔下了,馴獸師和何遷皆行大禮,而蘇茹合本不想給這無才無德的皇上行禮,可也礙於這般情景,眾目睽睽,便也行了自己家鄉的禮儀。
本以為皇上定然要像皇后和吳妃一樣,搬出一副長輩一般的冷臉來,教訓自己:“進了我天朝,那活著就是我天朝的人,死了就是我天朝的鬼,還要行我天朝的禮儀。”
誰知這皇上倒是大度,不曾計較這些細節,反倒是來到了蘇茹合身邊,一雙眼睛雖絲毫不帶帝王的肅穆之氣,卻很是清明透亮,打量著蘇茹合,含笑問道:“近日來事務繁多,無暇顧及到你,是朕的疏忽。”
眼看這皇上不僅沒有一點高高在上的模樣,反倒還對自己彬彬有禮,蘇茹合心中的不滿,頓時已經消了大半。
“下次等朕有空了,便帶你去騎馬打獵,好不好?”他這麼一說,倒還不像個皇上了,竟像個小孩子的胡鬧嬉笑之言,就像當初在落日的山崖邊,奕小七對自己道:“明天我們去沙漠上看獵鷹,好不好?”
每年的秋天,黃沙漫漫的天空中,總是會飛過很多的鳥兒,其中蘇茹合最喜歡的就是獵鷹,尤其是野生的獵鷹,它們屬於這片天空,自由而高傲,帶著征服整片沙漠的霸氣睥睨。
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奕小七不是原來的奕小七了,自己的家鄉,再也回不去了。
看著面前的皇上,她點了點頭,不知中原的打獵騎馬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