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開始起,他的眼眸中總是盛滿了虧欠,看著應欲語瘦下去的臉龐,他聲音都嘶啞了:“好像是我一直都讓你這麼辛苦。”
他又很想假設如果。
可惜,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如果。
應欲語粲然一笑,明媚如陽光,她捧起了梁至嶸的臉,一字一頓道:“老公,你也是。”
“辛苦了。”
——她也時常覺得,很對不起這個男人。
*
米諾克斯島的白晝,陽光慷慨地潑灑下來,將綿延的海岸線都染成一片耀眼的金箔。
在回國之前,應欲語還想玩最後一天。
和孩子的爸爸一起。
她一大早就拉著梁至嶸到了沙灘上。
細軟的白沙在腳下溫暖地鋪展開,如同被陽光烘烤過的,一張巨大而溫暖的絨毯,一點兒不受昨夜暴雨的影響。
海風帶著愛琴海特有的那種微鹹而清爽的氣息,頑皮的撩撥著應欲語黑色如綢緞般發亮的長髮,在她頸後和臉頰上留下輕柔的癢意。
她赤著腳,每一步都深深陷入那溫熱的沙粒中。
細膩的白沙從腳趾縫間溢位,帶著陽光的暖意,酥酥麻麻地包裹著她的足弓和腳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與自由。
應欲語忍不住輕輕哼起一首不成調的曲子,腳尖偶爾調皮地踢起一小簇沙粒,看著它們在陽光下劃出短暫的金色弧線。
在她身邊,梁至嶸同樣赤著腳。
男人高大的身影在她身旁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他刻意放慢了腳步,與她保持著一致的慵懶節奏,目光不看海,而是始終膠著在應欲語身上,帶著一種近乎奢望的專注。
“我總以為,愛是不需要開口表達的。”應欲語低聲說道,撩了一下耳邊的碎髮,她一步一步踩過沙灘,留下腳印。
驀地,抬起了頭,撞進梁至嶸漆黑一片的眼眸中。
應欲語輕輕彎起了唇角,“但如果是你想聽,我可以說上成千上萬遍都沒有關係,也不會覺得麻煩。”
——“梁至嶸,我愛你。”
“很愛很愛,愛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熬過少女青春期裡,那片潮溼發黴的雨季的。”
梁至嶸伸出了自己未受傷的手,手指輕輕滑入應欲語垂在身側的指間,然後堅定而溫柔地收緊著。
好像只需要這樣,便能傳遞著無言的安穩與珍視。
應欲語的心尖微微一顫,像被陽光曬暖的潮水輕輕拍打著。
她沒有回頭,只是更緊地回握著身旁的男人,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
海浪在幾步之外湧來又退去,留下一條鑲著白色泡沫的溼潤邊緣。
當清涼的海水漫過腳面時,應欲語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隨即是滿足的喟嘆。
那微涼的海水瞬間驅散了腳底沙子的灼熱,帶來一種沁人心脾的舒爽。
應欲語心想,那位因為癌症而沒能來得及來這座小島上感受一下的作者,真的好遺憾。
“涼嗎?”梁至嶸側頭看她,聲音低沉而溫柔,融在海風裡。
應欲語搖了搖頭,笑著仰起白皙透亮的臉,陽光落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躍著金色的光點。
她回答道:“不涼。”
“梁至嶸,謝謝你再次找到了我。”
這一瞬間,梁至嶸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正對著應欲語,深邃的眼眸裡映著碧海藍天和她小小的身影,盛滿幾乎快要溢位來的溫柔。
看到小姑娘唇畔有幾縷不聽話的髮絲,梁至嶸指尖帶著陽光的溫度和沙粒的微糙感,輕輕擦過她的唇角和臉頰的面板。
引起應欲語一陣細微的戰慄。
然而,這男人還並未立刻就收回手,而是用指腹極其珍重地、緩緩摩挲著她的臉頰。
他說:“也謝謝你,還好好地在原地等我。”
應欲語感到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隨即又重重地擂動起來。
她屏住呼吸,迎著面前男人熾熱的目光,任由那隻手掌在她的臉上撫摸流連。
陽光、海風、腳下細沙的暖意、指腹傳來的微糙觸感,還有他眼中那深沉如海的愛意,交織成一張巨大的溫柔網。
——將應欲語密密實實地包裹住。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定格住,背景聲音只剩下浪花的絮語和海鷗遙遠的鳴叫。
梁至嶸微微俯身,沒有吻她的唇,而是將吻珍重地印在了她的額心。
他喉結滾動,一字一頓地說:“應欲語,我們再也不分開。”
“嗯,”應欲語微笑,與他十指緊扣得更緊,“我們一起回家。”
“每天,都回家。”
回國的飛機平穩地飛行著,應欲語將頭輕輕靠在梁至嶸的肩上。
她斂起著眼睫,一邊掰開玩弄男人的手指,一邊小聲地說:“梁至嶸,等飛機落地了以後,我們第一時間就去找你的媽媽吧。”
“不和她吵架,也不刻意忽略她心底的傷疤。”
——不要再逃避了。
——愛只會讓人變得更加勇敢。
飛機舷窗外的雲層之下,陸地輪廓漸漸清晰。
那瓶陳釀起來的啤酒,被應欲語緊緊攥在掌心。
她再也不是小時候的那個膽小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