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玄陽

第18章 何處覓桃園

“爹,娘,我們壞了你們的安寧。”道生歉然道。

“孩子啊,不是你們的錯,須知不在我們家就在其他人家啊,幸好在我們家,幸好有你們,以後多救救凡人吧!他們……我們可憐吶,其實我們只想憑自己的勞力平靜的活著,安然的去死。”兩位老人忽然間老了很多。如果這樣呢……如果那樣呢……,道生犯迷糊,生命沒有如果啊!

安撫兩位老人之後,道生同林靈去了一趟極陽宗,帶著修士的頭,修士的頭裡面有修士的神識。自此以後,百里坡千里範圍內成為無主之地,極陽宗承諾守護百里坡千年,修士及家族消失得乾乾淨淨,不管老少婦弱。我們如果……如果我們……生命真沒有如果嗎?“為什麼禍及家人?”道生問道。“哼哼”回答道生的就是這個聲音,冰寒刺骨,比昆陽山的冬天還冷。

好久沒摸凡笛,道生突然很想吹響那支凡笛,道生立於昆陽山的冬季,第一次吹響凡笛,笛聲高揚直欲刺天,低沉如生命的掙扎呻吟,悠悠如百里坡飄飛的雪,渺渺間鑽進生命的深處,茫茫然,朦朧幽遠。林靈攏著雙手站在道生身後,站在百里坡的冬天裡凝視百里坡的冬天。

玉叔玉嬸情緒非常低落,玉嬸整天埋頭做針線,縫了又縫,補了又補,道生、林靈多了好幾套不同季節、不同款式的衣服;玉叔吧嗒吧嗒抽旱菸看雪,淡淡的煙在百里坡的冬季裡瀰漫。玉嬸的線穿過了百里坡的冬季,玉叔的旱菸驅散了百里坡的寒。

綠樹花飛半作泥,江南新燕已來齊。

雨聲不與幽人約,暗送春光出小溪。

春天到了,顧璘兄可知百里坡有新燕几只?春色可美?

道生整個冬天沒有再吹響凡笛。寒冬過去,春天來了,一家人早已習慣,春天又到了嗎?不知道樹木長高了幾分?花應該開得很漂亮。該忙農活了,他們眼裡的春天是春耕,代表他們來年的希望,即使不缺糧食,也能用辛苦收穫一份豐收的喜悅。

玉田揚李杏花其實想得開,凡人生死由不得自個兒,那就由天!活一天做一天吃一天,既然沒死活下去就行,祖祖輩輩不都是這樣過來的麼?玉嬸忙進忙出,飯菜更可口,屋裡院內很整潔乾淨。玉叔起勁吧嗒旱菸。道生林靈忙忙碌碌,忘了神魂神識忘了神通,忘了玄,忘了道,田地山間偶爾唱起小調很動聽:郎從高山打傘來喲,姐在房中繡花鞋,左手接住郎的傘囉,右手把郎抱在懷……活脫脫一個懷春青澀憧憬戀情的少女,哪裡有半分道聖修士的矜持。

道生扯著嗓子嚎叫:太陽過了河哇,我扯住太陽的腳,太陽你轉來喲,我有句話兒說……唱著嚎著便笑,互相打趣,揪臉扯耳朵,甚至流著淚笑,流著淚唱,流著淚嚎……玉叔玉嬸被笑聲哭聲歌聲嚎叫聲傳染,老兩口不時哼哼幾句,居然如天籟,就是有點漏風。

日子枯燥的過,活計反反覆覆的做,輕歌淺唱經不住光陰磨礪,於是,笑聲小了淺了,打趣變成無趣,淚沒了,歌沒了,幻想沒了,憧憬沒了。該翻地了,該播種了,該施肥了,該除草了,該收割了,雨來了,要連夜搶收了……做不盡的家務,忙不完的農活。只為一口飯,一家人活著。

活著真好,活著便活著,偶爾還能想些事情。

道生髮病頻率變快,林靈滿手老繭,面板跟枯萎的秋葉很相似。玉叔玉嬸更老,身軀開始佝僂,眼神開始渾濁。可是他們閒不下來,他們不想閒下來,反倒更加忙碌,他們試圖用忙碌、勞累替代、掩蓋某些想法,閒下來總有些不知所謂的東西跑出來搗亂,心煩。

玉叔玉嬸清楚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道生、林靈有時搶他們的活幹,老倆口會發脾氣,很大很大的脾氣。

時間過得真快,冬天怎麼又來了呢?這是第幾個冬天?玉叔玉嬸很奇怪,百里坡其他幾戶人家很奇怪,上仙三十年沒來收取貢賦?他們非常擔心,會不會出什麼事?

百里坡深冬的一天晚上,昆陽山被厚厚的寒雪覆蓋,外面很冷,家裡暖和。玉田揚李杏花慎重地將道生林靈叫到火爐邊,玉田揚顫巍巍捧出一個玉瓶,林靈曾經交給他們的玉瓶,慎重地交還給林靈:“姑娘,我們謝謝你,這仙藥我們用不著了,我們不想用了,用了可惜。你們2137年夏末離開,2142年回到百里坡,離開五年,回來伴了兩個老凡人三十八年,夠了夠了,孩子,走吧。”玉田揚伸出粗糙有些乾枯的手抹了一把渾濁的淚:“孩子,你們走吧,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們身上。可憐我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啊!對不起啊,孩子!”

玉嬸奇怪的沒有淚,老樹皮般的面部很平靜:“孩子,我們沒有遺憾,這輩子值了,真的值了,謝謝你們,老身過去後用陰魂護你們周全。孩子啊,謝謝!”林靈有點哽咽,她現在不是聖人,沒有聖心。

道生還好,盯著火爐忽明忽暗,漸至熄滅。一如玉叔玉嬸的凡心。

第二天凌晨,玉田揚李杏花夫婦安詳地走了,緊閉乾枯的雙眼,離開了他們自己不知所謂的、依然過了幾百年的百里坡。道生用手摳出兩副棺材,林靈在每副棺材內放進一個玉瓶,兩個玉瓶裡面都有一粒延壽五十年的丹藥。道生將爹孃葬在百里坡後山,立了一塊墓碑,“凡人之墓”字跡蒼勁,龍飛鳳舞,蘊有悲涼哀傷,也有無限歡趣。道生抽出凡笛,醞釀了一會兒,凡笛悠悠盪盪響起,很平靜很安寧,沒有悲傷沒有哀愁,像四季,如春秋,忽然,笛聲轉低,像是傾訴詢問,很迷茫很迷離,似追索,似嘆息。笛音拔高,直衝九宵,似是,似非,似愛,似質問、詰問、責問。

林靈依舊立在道生身後,扎著馬尾,雙手攏於袖中,凝望百里坡的冬天。

道生收起凡笛,他也記住了2180年的深冬,他將2180刻在神魂上。

他們回家,只有兩個人,黑貂不知野哪裡去了?林靈學著玉嬸的樣子做飯做家務,頭上還罩著遮油布帽。兩人吃飯很少,偶爾動動筷子,道生現在也是,他早已通靈,可是無法主動聚靈,但他感知到隨時有靈進入他的身體,感覺不到餓。即使這樣,林靈依舊按時做飯,吃不完的就存起來。道生翻地播種除草施肥收割歸倉,每過幾天帶上剩飯剩菜,與林靈一道騎著蜥獸上山下山,他們上山下山只是去走走、看看,他們把山裡的獸套、獸夾收走,把陷井填平,明知道沒有收穫,依然不停地上山下山。他們倆像極山裡的夫妻,睡一張床,甜甜酣睡,不是不想,不是不能,夫妻之間的事沒有發生。道生有軀體算起快六十歲了,林靈四百多歲,他們非常正常,女的正常,男的正常,就是沒有正常的事情發生。朦朧中他倆曾互相摟著對方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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