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東京郊外,細雨落在山中,松風彷彿海潮。小屋中透出熾熱的火光,鐵錘敲擊鋼鐵的聲音清越綿長。
源稚生推開門,穿著白麻衣的老人正在爐邊鍛打一條刀胚,火光四濺。
“各位家主都離開了麼?”橘政宗問。
“嗯,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神社的。”源稚生脫下風衣掛在火爐邊烘烤:“這麼晚了,老爹你還不休息?”
“今晚恐怕是睡不著了,在這裡反而會心靜一些。”橘政宗笑了笑:“總算到了這一步,如果說心裡沒有感覺,那才是假話吧?”
就在剛剛,蛇岐八家召開了一場集會,並最終確認了炸燬位於海底的“神葬所”以及徹底抹除“猛鬼眾”的戰略方針。
“可老爹剛剛在集會上的樣子,不像是強撐出來的。”源稚生抓起手邊的關西燒酒,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當然,我之前不是說過麼,我是真的決意要完成這件事。”橘政宗轉頭看他:“你從小喜歡看我打刀,可惜這些年也沒能打出什麼好刀來送給你。”
“我只是喜歡看火光,覺得溫暖。”源稚生說:“喜歡好刀的話,家族的刀劍博物館裡有的是,為什麼還要自己打?”
“造刀是日本的國術啊,日本刀和大馬士革刀、克力士劍並稱世界三大名刃。可大馬士革刀和克力士劍都誕生在有好鐵的國家,但是日本不同,日本是個貧瘠的國家,沒有好鐵礦,連優質的煤都沒有,刀匠們只能用紫薪和槲木燒成炭,再用炭來鍊鐵。這種炭只能煉出粗糙的海綿鐵,只有靠千番鍛打令鐵與炭最終達到平衡。所以日本刀的鋒利,在於刀匠每一錘砸進去的心意,當武士揮舞這些刀對敵人閃電一擊的時候,刀匠砸入刀身中的千萬錘都一起發動,帶起赫赫的風雷。”
“你把打刀看成修行。”源稚生說。
“什麼都是修行,一茶一飯一花一葉都是修行,你招待客人、執行任務也是修行。”老人拍了拍手上的炭灰,忽然又說:“對不起啊,稚生。”
“為什麼這麼說?”源稚生問。
“我曾經答應你會竭盡全力消除暴力,卻決意要用暴力的方式來爭取美好的未來。這很可笑不是麼?為了將來不流血,今天要流更多的血。”橘政宗輕聲說:“可放棄暴力對我們這種黑道家族來說真的太難,人性中本就有暴力的一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暴力,如果想要終結暴力……就得先成為最大的暴力。”
源稚生沒有說話,他看著橘政宗的身影,忽然想起西鄉隆盛來,那個為了維護下層武士利益和武士道精神而死的男人,那麼固執卻又那麼孤獨。其實在他帶領武士們舉起戰旗的時候,日本已經不再是武士的國家了,新的階級已經興起,商人和政治家們在主導國家的未來,人們雖然讚賞他的勇毅,卻也只會旁觀他如落櫻般死去。
實際上,會議的進行過程並不算順利,其他幾位家主雖然並非介意暴力,但橘政宗意圖徹底清洗猛鬼眾勢力的想法還是讓他們不由得慎之又慎。
因為猛鬼眾本就是蛇岐八家的同胞,和他們流著完全相同的血。猛鬼眾中的每一個鬼都從家族中誕生,他們亦是蛇岐八家的影子,只要他們一代代繁衍下去,後代中總會出現新的鬼,鬼聚集在一起就是猛鬼眾。這支猛鬼千年來一直跟隨在蛇岐八家身後,這是類似於宿命一樣的東西。
橘政宗想成為將宿命斬斷的人,但對大部分人來說這卻無異於手足相殘,還能維持和平的時候人總想維持和平,猛鬼眾畢竟是大家的同胞,他們雖然叛離了家族,可他們仍舊流著蛇岐八家的血。
各位家主中,對此明確表達了反對態度的只有原日本分部長的犬山家主——犬山賀,就在其他家主猶豫不決之際,三大姓中的源家和上杉家同時宣佈了對橘家的支援,也因此,戰與忍的天平才得以徹底傾倒。
“我會成為老爹的刀。”源稚生低聲道:“但我能做的到,也就僅此而已了。”
其實源稚生是打從心底抗拒參加這類會議的,橘政宗說這次家族集會會開啟家族全新的時代,但源稚生覺得自己無法承受它的重量。在下面的人看來身為執行局局長的源稚生應該是那種決斷力極強的鐵腕人物,但其實源稚生是個不願作決定的人。
橘政宗曾送大久保利通的傳記給他看,大概是想鼓勵他成為一個能夠掌握權柄的男人,但讀完之後源稚生奉還了那本書,言下之意是他無法成為那樣的男人,他握刀的手堅硬如鐵,握住權力的手卻遠不夠有力。如果置身在那個動盪不安的江戶時代,他還會逃去法國賣防曬油。
“本部專員的接待工作如何?”橘政宗拍拍他的肩,錯開了話題。
源稚生猶豫了一下,緩緩道:“一切順利,櫻留在酒店監視他們,明天會按原計劃帶他們參觀源氏重工,並在醒神寺召開作戰會議。”
“嗯,很好。”橘政宗點點頭,又問道:“怎麼樣?是出色的年輕人麼?”
“一些靠不住的孩子罷了。”源稚生搖搖頭:“從組長到組員,看不到值得期待的地方。”
“這樣啊。”橘政宗微笑著說:“就連昂熱信任的‘S’級也入不了你的眼麼?”
“沒覺得有什麼特別。”源稚生還是很平靜,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橘政宗聞言,深深地看了源稚生一眼,轉而哈哈一笑:“雖然稚生你這麼說,但是對待任務的事還是不要大意,他們的到來對我們而言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決不能錯過。”
“我能分清。”源稚生點頭,放下了手中的酒壺,起身把風衣抓在了手中:“時間不早了,老爹你早點休息。”
“是要去見繪梨衣麼。”橘政宗也起身相送:“這麼晚了,那孩子也休息了吧?”
“不知道,之前說好了陪她玩一會兒,總之先去看看。”源稚生推門而出。
……
源稚生緩緩拉開了和室的門,在被爐桌的旁邊,他沒有看到穿著巫女的少女,只有兩個穿著執行部制服的男人在剝橘子吃。
“你們兩個為什麼在這裡?”源稚生皺眉:“繪梨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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