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漆黑的東西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璆琳本以為那是血,但應該是擴散開的才對。何況光線很暗,她看不太清楚。
不過,緊接著有第二滴,第三滴。
有的從融進詩澈黑色的衣服裡,有的融進了地面上的血跡中。
它更深一些,以奇異的形態消散在血液中。
像一滴墨水。
醫生放下她,讓她以一個相對舒服但不必要了的姿勢躺在地上。
她轉過臉看他,忽然張開嘴,驚恐得說不出話來。
他蒼白的臉上掛著淚痕。
……如果那真的是眼淚的話。
不知道是那樣的顏色映襯的面色淺薄,白到透明,還是說本身就是這樣毫無血色的。
那兩道詭異的痕跡如漆黑的瀝青劃過,折射不出任何光來。
也並不是晶瑩的什麼。
那就是……兩道漆黑深邃的痕跡,在流動,像是在慘白的紙上劃過的兩道墨痕。
尤其是,從那兩個同樣深不見底的瞳眸間流淌而出。
感覺這張臉是其他不完整的、被拼湊出的什麼東西。
非人的東西。
像是一直被壓抑著的骯髒汙穢的什麼東西傾瀉而出。
是悲傷,是絕望,是唯美的死亡。
殘忍得不可名狀。
為了這一切,為了最終的真相……這些問題的答案,她、他,他們,付出了太多。
失去這麼多東西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了。
可是本來……不是沒有更多的東西能失去了嗎?
璆琳曾經是這麼想的。
而且,所有的問題,也並沒有得到完整的回答。
這一切還不能就這樣結束。
還有什麼辦法能追問下去——向那個維度,或者說——守護者們追問下去。
不然詩澈的死就沒有意義了。
就是這樣的犧牲品,獻祭品,僅此而已。
可她明明遠不止這些東西。
這時候,身邊傳來窸窣的聲響。
璆琳看向聲源,再次感到了無以復加的震撼。
那個女人……那個應當叫做,星雲的女人。
她睜開了雙眼。
那雙瞳孔不是白色,也不是紫色,只是原本屬於她的顏色而已。
醫生回過頭去,全然不顧臉上那些可怕的裂紋般的痕跡——他簡直就像沒有察覺一樣。
星雲——請姑且允許我們這樣稱呼她——緩緩地伸出手,拽下了連線在額前與頭部兩側的那些電線,然後鬆開了手。
她慢慢從那張椅子上站起來,向前邁了一步。
有些踉蹌。
或許是在營養液中浸泡太久,並不具備支撐她正常活動的活力。雖然能夠站起來這件事本身已經足夠不可思議了。
眾人驚異地盯著她,抱著十二分警惕,同時不斷地將視線在醫生的身上來回切換。
他仍無動於衷。
星雲就這樣看著他,伸出手試圖拭去他眼邊的痕跡。
像電一眼麻木,像鐵一樣堅硬,又像冰一樣寒冷。
他像被靜電打到一樣,微微一顫,但並不躲閃。
“你依然不是她”他說,“她眼裡應當有星星——哪怕是死去的。”
“……你這麼想也沒錯。”
璆琳身後張開了影子,緋針舉起了槍。連陳悉也本能地警覺起來。
“我沒有辦法奈何你們什麼。我是我,我也不再是我,我是塔——即他們的一部分。”
“為此不惜追到現世中也要將我們剷除嗎?”他柔聲質問著,輕輕抓住她伸來的手腕。
彷彿面前的人真的是星雲那樣。
又明明知道不是。
“沒有必要。這身體暫時不具備任何厭世者的力量。”
醫生將手中的書略微向身後挪了些。這動作似乎是擺明了給她看的。
“……你很聰明。我想也許,你真的適合加入我們——成為我們。”
“成為怪物?”
“莫非你還在以人類自居嗎?小夜。”
醫生露出極度厭惡的表情。這表情一定是擺明了給他們看的。
“別用那個稱呼,你們不配。我真是……真是意外啊,星雲——我暫時這麼稱呼你吧,連你……連您也會屈服於規則嗎?服從於這種慣例而不合理的規則,這不像你親愛的,你的靈魂是不是……是不是摻雜太多雜質了?簡直就像……一勺酒潑進了汙水,或者說,汙水摻進了酒裡——無所謂了,真是讓人噁心。”
“你不理解是因為你沒有站在這個立場上。你還沒有站在足夠的高度上,你看不到——看不到最優的選擇,小夜。這裡的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的。不然你覺得呢?為什麼所有被困在塔中的、瘋狂的、孤獨的靈魂們,那些從厭世者成為獻祭者又成為守護者的人。這是進化,親愛的。”
星雲面無表情的陳述著。
倒並不是完全沒有表情——那張比起記憶中缺乏風霜的臉上,倒是有些熟悉的倦怠感。
她接著說:
“這是唯有擺脫肉體的束縛,被時間洗禮過的靈魂,才能夠感知到的真理。”
“真理?確定麼?不是什麼被侵蝕的思想嗎?以及,洗禮?哈哈哈,你是怎麼腆著臉跟我說出這種話的……該說是摧殘吧?”
“你不會明白的。”
“我沒必要明白。”
-Baptism「洗禮」·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