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就是。
這時,她聽見洪寶的大嗓門在一連串發問,而牛軫的嗓門始終不高不低,在極其耐心地在跟他進行解釋和回答質疑。
“我們在天厙軍裡的人此時已離開盛都,但他提前送出了一份地圖,可幫助我們進軍。”牛軫認真地跟洪寶,同時也跟其他人解釋,“不過,那張地圖的關鍵部分缺失了,因此那張圖只能把我們帶到目的地附近。然後我們要使用火藥轟擊,來開啟缺口。”
他們已經在討論即將來臨的戰鬥。
羅維說,他可以負責轟開缺口。但他不保證炸開後會有另一條通道。
隨著他說出這話,眾人嘴裡一陣小聲議論,在石廳裡嗡嗡作響。
青伶並不著急,繼續看向那些雕像。
她甚至抽出一根火炬,舉著慢慢靠近牆壁,伸手上去,在上面撫摸。
火炬發出的搖曳光芒在牆壁上舞蹈,那些似人非人的臉龐彷彿被賦予了生命,火光扭曲著一張張面孔,同時也改變著它們的神態。
突出的縱目和深陷的魚嘴在光影下長短不定,深淺不一。
這些雕像留下了石匠雕工的心機,然而對青伶來說,秘密早已破解。
看著眼前的石像,她再次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雖然在最後時刻丟下了她們母女,可父親的本意卻是為了保護她們。
因為那時候,父親早已鐵了心要跟叛軍戰鬥到底。
他根本沒打算活著離開。
火炬散發的煙塵燻得她直冒眼淚。她的眼睛漸漸溼潤。
她抬起手輕輕拭擦,以免讓人發現。
當她再度睜眼,卻彷彿又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母親沒有生著一張奇怪的魚嘴,但目光很像,看著也是那麼慈祥,那麼溫柔,那麼想幫助自己。
“蓮兒,蓮兒,快跑。”
她彷彿又聽見母親淒厲的尖叫。
母親衣衫凌亂,佈滿淚痕的臉在大火中燻得焦黑。
若非鍾淮及時出現……
可惜,她沒能替父母報仇。
當年的仇敵早已作古,不在人世。
但他們的後人還在。
可該怎麼算呢?
青伶一直對此感覺十分困惑。
父親的仇人自然是武皇帝,而母親,還有自己的呢?
卻是她們的護衛,是父親的部下。
這些年,青伶想過復仇,卻早已不知該對誰下手。
而隨著歲月流逝,她漸漸也對那位奪了父親城池的仇人有了新的認識。
那時的大晉朝廷早已腐敗不堪,接著八王之亂,關中沃野化為焦土。連年戰亂致天地崩塌,民不聊生,九州大地一時豪傑紛起。
父親當時身為封疆大吏,鎮守一方是本分。而武皇揭竿而起,救民於水火,卻是義舉。
漸漸地,青伶心裡便沒有了復仇之念。
而她也不願再回憶起那段經歷。
她不再是裴蓮。
直到恩師提出那個要求。
“我有一件困擾終生的大事,須得某人幫助才能辦成。而那人答應援手,卻有個要求。”鍾淮對她說,“那就是幫她除掉大盛天子李授。”
青伶當即答應下來。
她當然知道,這項使命自己未必能夠完成。
因為要殺大盛天子可不容易。
李授不僅有法力高強的春藏法師及其麾下天厙軍可倚仗,身邊更有數十名不死衛士日夜守護。十餘年來,無數想要他性命之人都折戟沉沙。
出於各自不同目的,如今又有許多人爭著要做此事,準備慷慨赴死。
火光下,所有人意志堅定,目光全都聚焦於正在發言的吳瑛身上。
“李授這輩子經歷多次宮變,被人行刺的次數更多不勝數。因此他特別重視近身防衛。尤其在當了皇帝之後,春藏對其保護更是滴水不漏。”此時,吳瑛正跟大夥兒講解。“上次巡駕閬州,有人認為是對其下手的天賜良機,而實際上那卻是一個故意設下的陷阱。”
說這話時,他的語氣頗有幾分調侃,同時還認真看了看他師弟。
“若非及時得到訊息,某人差點就上當了。”
他是在說李公子嗎?還是……
青伶不願去想。
這裡的許多人都跟李授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也有的是出於別的考慮。
這種事不該她關心。
鍾淮也曾跟青伶說過,要想行刺成功,首先得保證春藏不在皇帝身邊。
然後還要有一個十分熟悉地宮秘道的人。
那就是裴蓮。
我,是裴蓮。
青伶暗自鼓勵自己。
做回那個命運悲慘的女孩,去完成使命。
本來,她打算自己一個人悄悄去做這件事,但思慮再三,還是跟李公子說了。
沒想到……
聽青伶把話講完,李昧只是微微蹙起眉頭,“你真的要去刺殺他?”
“是的。”
“如果非去不可,你就聽我安排。”李昧忽然輕嘆一聲。
“公子……”
……
“李公子,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這時,有人忽然開口問。
公子?
青伶的思緒也隨之被拉回現實。
她看見李昧正轉頭望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