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眼章曲所說的客棧坐落在一處懸崖。
柏軫心想,若不是跟兩個老走山路的商販結伴,他打死也找不到這條近道,更不可能在這種地方住上客棧。他本以為又將在大樹下過夜的。
自從一條花蛇沿著樹幹爬下來鑽進了他的套被,他就再也不想在樹下過夜了。
何況此時他還隱隱聽見幾聲悶雷。山裡的雨可是說來就來。
這座客棧可謂出現得正是時候。
儘管山路崎嶇,但他們三個用了不到預計一半的時間,就在雷雨降臨前趕到了客棧。
客棧主建築是一棟木樓,一半懸空,下面由十來根圓木撐在崖壁上,騰出的空間給了馬房和用於堆放木柴和草料。狹窄的道路幾乎開鑿在懸崖上,打客棧門口經過之後,再鑽進另一端峭壁。
木樓上有根棍子伸得老高,上面綁著招旗。但招旗溼漉漉地耷拉著,看不見上面的字。
快到門口時,可以看見相距不遠的崖壁上有股清泉順流而下,在道路旁的巖臼裡形成一個小水潭,泉水不斷注入,接著溢位繼續往下流淌,又在下方一塊突巖上形成飛濺的水花,然後再次貼著巖壁傾瀉而下。
三人在門口下馬,卸下行李。
快眼章曲和呦呦似乎跟客棧老闆很熟,一進門就大叫著要熱水洗臉。
老闆從後堂出來,手裡拎著一把又厚又鈍的剁刀。
這老闆是一位頭髮花白,滿臉疙瘩的男子,歲數應該不大,但顯得十分蒼老。
“幾位?”他問。
“看不見嗎?”呦呦轉頭示意,“就我們三個。對,外加三匹馬。”
“老規矩,草料錢另算。”疙瘩臉男子說。
“既然是老規矩,幹嘛還要說。”快眼章曲兩隻眼珠擠到一起,朝著前方說,“多此一舉。”
“快,燒點熱水,再弄點好吃的。你知道我們的口味。”呦呦連連催促,“別拿把刀子衝著人晃來晃去,人家還以為你是開黑店的。”
“媳婦,幫忙收拾一下案板,我去撈兩條白鯉,他們就愛那個。順便給客人把馬拴好,再添些草料。”疙瘩臉老闆轉身朝裡屋叫道。
不一會,裡面就出來一位婦人。
婦人腰上繫著圍裙,個子不高,脖子又粗又短。她指了指桌子,“你們先坐。”
柏軫挑了最靠近門邊的位子坐下,好奇地看著老闆去外面撈魚。
他記得魚都是生長在江河湖泊,或是小溪裡。
然而此處卻在半山腰間。
但疙瘩臉老闆走到不遠處那個水潭邊,就這樣蹲下身,不一會兒,在激起數道水花之後,就一手一條拎了兩尾白花花的大魚回來。
沒多久,熱水來了。
緊跟著,茶水便也來了。
三人洗了把臉,回到桌上,喝了兩口滾燙的大葉山茶,感覺疲勞頓消。
休息片刻,一大盆放了許多辣椒和花椒的魚片終於端了上來。
“你肯定不會相信,柏軫兄弟,我就是愛上了他家的魚,才開始喜歡走這條線路的。”快眼章曲說。
“我也是。”聰明的呦呦說。
呦呦有一雙淺褐色的眼睛,身形乾瘦,面板白淨,看上去一臉精明。
他喜歡別人叫他“聰明的呦呦”。
章曲跟呦呦一樣個子不高,但臉上滿是油光,身子也不那麼單薄。他生了雙鬥雞眼,卻自稱因此目光敏銳,看什麼都能快人一步,於是自稱“快眼章曲”。
見兩人都迫不及待開始動筷子,於是柏軫也好奇地挑了一片魚肉放進嘴裡。
剎那間,他感覺整條舌頭都不再是自己的。
“怎麼樣?”快眼章曲以快人一步的目光盯著柏軫問。
“看來是受不了啦。”呦呦吃吃笑著,“不過下次就好了。相信我,你會懷念這味道的。”
鬼才懷念。柏軫拿手在嘴邊扇著。
但他隨即忍不住又挑了一片魚肉放進嘴裡。
吃飯時,快眼章曲跟老闆打聽了近期這條路上的情況。老闆說,最近經過的人很少,因為山裡到處都在打仗。有時甚至還有官兵,或自稱霹天軍的匪軍打這條道經過。
“都是小股部隊。這條道大部隊的輜重車輛過不了。”疙瘩臉說。
看來戰火還在遍地蔓延呢。柏軫暗道。
不過他的兩位夥伴並不知道他此行要去孤峰臺,還以為他跟他倆一樣,是去烏蠻地經商的。
柏軫一口關中方言,穿著也略有胡人習慣,大褲腿,短靴,騎在馬上感覺很自在,不像習慣下田勞作的農夫,爬山馬背就變得彎腰弓背,跟擔心會摔下來似的。
此前,柏軫跟兩位同伴說自己是販棗的,這次準備去烏蠻地看看能不能販些香料回去。
“也許你們下次過來,我夫妻倆就不在這裡了。”
柏軫聽見疙瘩臉在說。
“為什麼呢?因為打仗嗎?”聰明的呦呦問。
“不,打仗倒不影響。他們不為難做買賣的。尤其咱們這種買賣,對誰都有好處。誰沒個需要服侍的時候呢,是不是?是山怪。”
“附近有山怪?”快眼章曲問。
“是啊,前陣子,好幾撥過路的人都碰上了,還有人丟了匹馬呢。沒看見嗎,今晚店裡就你們三個客人。以前可不是這樣。”
“可惜了,你這可是塊風水寶地。”聰明的呦呦嘆道。
“是啊,那些洞子魚可就沒人幫忙消了。”老闆說,“這位客人是北方人吧?”
見問到自己,柏軫禮貌地點點頭,隨即繼續往嘴裡扇風降溫。“你剛說的是什麼樣的山怪?”他問。
“不知道。眾說紛紜。有人說是隻白毛山魈。可有的又說那東西沒長毛,渾身光禿禿的。反正說來說去,那都是個很可怕的大怪物。”
“大怪物?”柏軫來了興趣。
“對,絕對大。這點大家說的完全一樣。那東西塊頭很大。他們說,有一頭熊那麼壯。”
“說的是像一頭白熊。”剛從裡屋出來的老闆娘說。
“對,像頭白熊,十分強壯。但那東西只有兩條腿,所以也有的說是人熊。”
“我倒是聽過人熊。不過人熊不是白色的。”聰明的呦呦說。
“那東西一身白。”老闆說,“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人家都這麼說,絕錯不了。不過我有一次半夜聽見過它的吼聲,就在前面不遠的山頭,嚇得我整晚都沒睡著。”
“那東西怎麼叫的?”柏軫不緊不慢地問。
“叫聲像牛。”老闆看了看柏軫說。
“明明就像豬叫。”老闆娘再次經過,隨口說了句便又往裡屋去了。
“對,那叫聲也有點像野豬。”老闆點頭道。
“唉,你們若不在這裡做,這條路可就不方便了。那我們也要換條道走。”聰明的呦呦說。
“嗯,一頭連馬都能吃下去的怪物,碰上不值。”快眼章曲跟著說。
吃完飯,三個人也有些累,於是早早便回客房睡了。
這晚一直在打雷,卻沒下雨。
柏軫躺在床上,聽著雷聲忽遠忽近,心裡想著自己此行使命,有點睡不著。
他摸了摸貼身衣兜,裡面有李公子寫給松坡道長的信,還有出門時自己準備的幾張符紙。他畢竟是個道士,雖然此刻沒人知道。
想著想著,後來他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這夜,柏軫做了個離奇古怪的夢。他夢見自己被水沖走。他在水裡漂啊漂,任憑苦苦掙扎也毫無用處。過了一陣,水花忽又消散,將他拋在地上。當他從地上爬起,卻見滔滔水浪竟變成了一頭白熊。白熊人立而起,身上光光溜溜,泛著水的波紋。
他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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