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焦在馬上隨著李授所指張望,“是啊,那時候陛下英勇神武,所向披靡。”
對董焦來說,李授無疑算得上是一位明君。
儘管他這些年登上大位,性子有些管控不住,不僅在修造運河、新建宮室這樣的事情上有著難以剋制的衝動,在一些大臣的建議下,似乎也開始不顧國力現狀,有了一爭天下,逐鹿九州的野心。
就連董焦也心知肚明,這想法對於大盛之國力來說顯得過於宏偉,不切實際呢。
他當然也知道,這過於草率的雄心壯志,全都來源於大國師。
是大國師給了李授信心。
當然,國師對於李授,也不可謂不忠誠。
甚至可以說,若無國師相助,此時的李授,至高不過只是鎮守北原之封疆大吏。
董焦至今都還記憶猶新,八年前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前太師顧延親手督造的護國金甌被轟然擊碎,車騎將軍李躍殯宮弒君,顧淹丞相掛印辭官,連夜離開盛都。
大盛從此風起雲湧。
那時,本應功高受賞的建寧王李授卻一夜間變成功高蓋主,處境微妙。
果不其然,緊接著,他不僅未能獲得封賞,反而被自己一手扶上皇位的李啟改封為漢王,還被剝奪了尚書及大司馬之職。
原本權勢熏天的輔政大臣,轉眼便成官封異地,客居都城的閒王。
那些日子裡,他們主僕是多麼倉皇不安,多麼如坐針氈,至今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武皇帝共有十餘名嫡子,當時個個年輕氣盛,手握重兵。李啟、李躍兩兄弟更是心狠手辣,對父親選定的繼承人,自小帶著他們長大的堂兄都能毫不留情,更何況李授這位旁支親貴,一位大多數時間都駐守於邊疆之地的堂叔。
時至今日,李授還經常會對董焦他們一干老部屬說:“那時,咱們主僕可是天天提心吊膽,朝不保夕。那樣的日子咱們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麼困難是蹚不過去的呢。”
是啊,無論多麼困難,也比不上那時候了吧。
董焦心裡想著,瞧見李授已一夾馬肚,率先騎過一條清淺小河,於是趕緊跟上。
他知道,國君心裡此時一定有什麼難題,可如果他不說,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提出建言。蹚過小河,一座小山又擋在面前。李授馬不停蹄,直奔山頂而去。
董焦不離不棄,緊緊跟隨。
站在山頂,前面是一片廣闊平地。陽光下,到處炊煙裊裊,雞犬相聞。
“記得嗎?”李授揮舞著馬鞭,指著下面的平原問,“我就是在這裡碰上的國師。”
“當然記得。”董焦說。
在盛都城度日如年般過了數月,隨著紀莊的到來,方令李授絕處逢生。在他的計策下,李授總算找到機會,藉口前往梁州平叛,匆匆離開了盛都。
梁州叛亂,不過是“戾太子”孃家一個妻舅心懷不滿,欲藉機作亂。
那時,李授手下只有兩千府兵。但梁州就在霸西境內,本為李授發跡之地,民眾歸附。所以他信誓旦旦憑兩千人便可平定叛亂。
而李啟、李躍對此並未生疑。
李授率部出征,就在眼前不遠的一個小村裡,紀莊為他引薦了來自異域的番僧春藏。
春藏區區數言,便令李授刮目相看。
而後來的結果也證明春藏並非誇下海口。他不費一兵一卒,便將城池獻予了李授。
他一個人去到梁州城,便拿下了叛首首級。
首戰告捷。
但李授仍不敢大意。他跟李啟、李躍拍胸脯打包票,不過是為了離開是非之地。
既然出來了,自然要想方設法賴在外面,不會再回去。
隨即,紀莊與春藏二人為其出謀劃策。春藏更是親力親為,一手促成北原兵變。
漢定城一夜改換晉旗,朝廷告急。
那時候,李躍忙於南征烏蠻地,抽不出身。於是李授再度被欽點為鎮北將軍,率軍北上進攻漢定,討伐北原。
北原光復,李授坐鎮漢定,便再也不肯離開。
儘管李躍對其時刻防範,屢次招其返都,但李授總以各種理由拖延,拒不執行。
不僅死活不去盛都,李授還在紀莊、春藏等人輔佐下勵精圖治,精兵強武,時刻關注著朝廷動向。
在北原期間,春藏還幫李授成功躲過數次暗殺。
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後,他們終於等到機會。
那時,見龜縮漢定的李授還算老實,李躍也逐漸大意,開始放鬆戒備。
“時機已到。”春藏於是對李授表示,“南下盛都,一舉功成,就在此時。”他信誓旦旦地說。
那時候雙方實力依然懸殊,董焦他們都不敢相信能夠成功。但李授選擇了相信。
於是,這才有了漢興年號加之於大盛。春藏也因功勳卓著,加尊成為了國師。
這些年,李授對於國師可謂言聽計從。
此時李授提起往事,卻教董焦莫名一陣心跳。國師平常並不上朝,一副世外高人姿態,可朝中暗流湧動,卻多多少少都跟他有那麼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這情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陛下說到國師……”
李授抬手舉起馬鞭,阻止了董焦這句話繼續說下去。
他回頭朝自己的兩百名護衛掃了一眼,臉上流露出不易覺察的鄙視與冷漠。但很快他又仰頭大笑兩聲,“走吧,咱們看看這一路是否還能順利返回盛都。”
說罷,將鞭子朝馬臀上一抽,猛地朝前躍出,朝山下奔去。
董焦一愣,趕緊拍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