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紅樓,出手就給金子的客人不是沒有,可也還真是不多。尤其這羅維孤身一人,連個跟班也沒有,渾身上下也看不出多麼富貴氣派。
堂倌將碎金在手裡掂了掂,眼中百花齊放,“客官,樓上請。”
小桃紅的房間在樓上最盡頭,正對戲臺,隔著花窗,就可以觀賞舞姬表演,簡直就是演藝廳裡的頭等包房。也是一間芳香四溢的大包房。
堂倌在門口通報,得到答應後,這才推開門,請羅維進去。
“吱呀。”
木門在身後掩上。
屋子裡,一名桃紅抹胸,紗裙及地的妙齡女子坐在窗前,手裡正拿著一卷書籍在看。
羅維沒想到小桃紅還會識字看書,不由一怔。
此時,小桃紅也轉過頭來。
她面若桃花,眉似輕煙,秀髮左右兩分,如烏雲低垂,只以一支玉梳懶懶地鎖在肩後。
“這位客官……”小桃紅媚眼如絲地看著羅維,忽然就失口笑了起來,“沒想到會是你。”
小桃紅今年已經芳齡二十,在這個行當裡,已算是資深老人。言談舉止,無不從容。她身材曼妙,恰到好處,腰肢盈盈一握,堪比傳說中身姿輕盈,能作掌中舞的趙飛燕。
她請羅維過去挨著她坐下,問了兩句,便搖起鈴鐺,讓人上了酒,以及幾碟下酒小菜。
羅維本來心頭鬱悶,來找小桃紅,一是出於心頭感激,二來也是想找人說說話。所以當小桃紅問起,便直說想喝點酒。
酒菜上來,果然也不用勸,他便提起酒壺,開始自斟自飲。
喝著喝著,心中悶氣越發難以抑制,該說的,不該說的,便從他嘴裡不自覺地溜了出來:“那天我就不該下船。死便死了,何以會有今日這般憋屈。”
“原來公子是想求死呢?”小桃紅面帶微笑,語氣不溫不火,“若果真有此想法,那還不容易。”
“你覺得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是啊,我見得多呢。前些日子才有一位年輕公子,頭天剛跟我說過差不多的話,第二天就被人發現泡在了榕江河裡。”
“他說了什麼差不多的話?”
“還不就是走投無路,要死要活之類。”
“他,他為何求死?”
“錢花光了,生意也沒了,又沒錢回故鄉了唄。”
“他幹什麼的?”羅維並沒喝醉,只是心頭不快,聽小桃紅說得像那麼回事,於是便一本正經地問,“他卻如何便花光了錢?”
“這人本也是一位富家子,打外地來盛都經商。可偏生不好好做他的生意,每日大把大把銀子全都花在了這棟樓裡,最後只能尋死覓活,有什麼辦法。”
羅維放下酒杯,感覺臉上似乎被拍了一巴掌。
“呃,我,我是感於姑娘當初仗義相救。”他有些尷尬地說。
“是啊,那晚也不知怎麼回事,我竟以為公子是一位深明大義,志向遠大的有志之士。”小桃紅似笑非笑,說話更是半真半假,令人琢磨不透,“許是一時衝動罷。”
“姑娘後悔幫我了?”羅維黯然問道。
“那倒不會。主人為快樂之本嘛。我這人,倒一向喜歡幫人。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難免也常有自作聰明,以為是在幫人,實則反倒耽誤了人家,那可就不好了。”
“我,我沒這意思。”
“如果公子想死,那夜……不,次日倒正是時候。小女子也是事後聽聞,南城門一戰,從前大將軍那些舊部可真是壯烈呢。”
“是、是嘛。”羅維感覺心裡像是被人用刀子捅來捅去。
“公子對此竟沒有聽聞嗎?”
“當然是有。”
“就是嘛。就連小女子都深為那些血性男兒之義舉所感動呢。不過,想必他們還有未亡之人,說不定將來仍將繼承其未完之志呢,你說是不是?”
“我不知道。”羅維說。
小桃紅說話似真似假,聽得他心裡不安,“那晚,我跟你說過什麼嗎?”他試著問。
“沒說什麼。那晚在客棧,公子雖跟小女子喝了幾盅,但公子故作酩酊大醉之態,卻是瞞不過小女子的眼睛。我聽說,當晚宿醉不願歸營的,可不止公子一個哦。”
“這麼說,姑娘那時便知我是個逃兵?”
“不,恰恰相反。我知道你絕不會是個逃兵。因為真正的逃兵,那時候眼裡不該是痛苦,而會是解脫和欣喜。”
“那你認為我為何脫離軍營?”
“這我可無法知曉。聽說,那夜的浦口發生了一些事。當然,這是我事後才聽說的。有人利用馱隊販酒,偷偷登上了揚威艦,參與了第二天盛都南門的動亂。所以,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軍人,還是準備混上軍艦,參與南城叛亂的人。更不知道你何故半途逃離。我就想,公子當時突然闖入客棧,一副尋歡買醉的樣子,眼神中卻無比傷痛,莫非是有什麼難捨?”
“沒錯,我是揚威艦上的軍人。”羅維再次給自己斟上酒,一飲而盡。
“看來我果然還是沒看錯。公子隨身物品中有刀有劍,不是強人便是軍人。而我記得,那幾天浦口鎮上可多的是軍人。”
“姑娘,”這時,羅維開始有些警覺起來,“既然姑娘早知羅維身份可疑,為何當時不向官方告密,反而收留羅某在客棧借宿一晚?”
“我還曾答應,若有人問起,你便說當時宿醉在我房裡呢。怎麼,這就忘了?”
“姑娘仗義相助,當時所說一言一語,羅某皆不敢忘。”
“呵呵,仗義相助談不上。在我看來,你就是宿醉未歸,錯過了大隊開拔的逃兵罷了。”
“姑娘,”羅維漲紅了臉,“姑娘明知事實並非如此。”
“對,我當然知道。不過我也說過了,我幫你,正是因為我知道你並非逃兵。而我當時也不知道還有別的人跟那位為主盡忠的毛順都尉聯手行事。”
羅維大感意外,“你,你也知道毛順都尉,而且還贊同他的行為?”
“嘻嘻。”小桃紅聽得掩嘴一笑,“羅公子以為,像忠誠節烈,義氣幹雲這般行為舉止,這世上就只有男子懂得嗎?”
“姑娘……”
小桃紅忽然眼色一動,伸出手指在嘴前輕搖,示意有人過來,“來,公子若酒量尚可,不如就讓小女子再陪你喝上一杯如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