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止衡接過茶盞,只說了一句:“多謝。”
事情就這麼結束了,旁邊的莫笑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笑出聲了。曲嬰應該不會想到,君止衡不配合就算了,連他自己的女兒也不配合。兩個人僵硬的表現就好像這一盞茶是在給他們上刑,所以此時此刻的曲嬰,消瘦的面頰直是顫抖。本來曲嬰看上去就有些尖嘴猴腮,年紀大了膠原蛋白流失了更是顯得刻薄了許多。一張臉上,就那兩隻大眼睛最引人注意,猛地一看,還有點害怕。
君諾諺早就覺得曲嬰有不對,沒想到是看上了自己的侄兒,可惜啊,君止衡的主意正著呢,打小兒就是他教育人,從來沒見過他被人拿住的時候。這就是明著給曲嬰一個回應,讓曲嬰不要再打他的主意。
坐在旁邊的君微此時心裡已經有了一萬種想法,如果曲嫣然嫁給的是他君微呢?有了背景如此的岳家,他何愁不會飛黃騰達呢?
君微大大方方地觀察著曲嫣然,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講,她實在是不夠美,可是自有一番書卷的氣息。娶回家養眼倒是談不上,但至少不會做出蠢事來。可是,要怎麼樣讓她心甘情願地嫁給自己呢?君止衡她都未必動心,尋常的手段怕是不能成事。想到這裡,君微已經有了計較,既然不能走正常渠道,那麼什麼方式得到曲嫣然也就不重要了。
假裝品茶的君微,露出了一個邪氣十足的笑容,只可惜,誰都沒有看到。
……
月綰塵之所以要將君止衡打發走,是因為她要親自去探探暗骨妖冢。說句實話,她對這個地方也很陌生。幾千年前,妖力非凡的大妖都擁有自己的洞府,而暗骨妖冢就是其中之一,可聽莫笑他們講,將最後的試煉放在妖冢裡面已經有很多年了。按道理來說,大妖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洞府,對於他而言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既有人出沒,那便是這處已經廢棄了。她猜想要不是這大妖尋找到了更有靈氣的地方,就是他已經沒有了性命。可能妖冢二字的來源就是因為裡面葬著他已然枯萎的身軀。
解除封印迫在眉睫,而這個地點很有講究。施法時,力量太過龐大,如果不將他們隱藏起來,勢必會引起人的注意,產生不必要的麻煩。本來月綰塵還在惆悵該去哪裡才算是最合適,君止衡一提這件事,簡直就是給她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
曲家的這個莊園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刻意的修建在了妖冢的附近。月綰塵一直就不喜歡曲嬰,她總覺得這老頭子心術不正,滿腦子都是算計,一個人活了半輩子都是花花腸子,可見年輕時也不是什麼好人。不過,將莊園建在妖冢旁也算是誤打誤撞吧,勉強覺得曲嬰順眼了一點點。
畢竟都是同族,月綰塵很輕易地就感受到了妖冢散發的氣息。她利用莊園附近的所有植物,掩蓋了自己的行動,如魚得水一般,就找到了準確的位置。
只是展現在月綰塵面前的妖冢,與她的想象截然不同。作為大妖的洞府,這裡沒有恢宏的氣勢,也沒有層層的陷阱,實在是格外荒涼。這裡灰暗的色調和冷清的氣息讓她想起了一段舊日回憶。但並不是所有的回憶都充滿了甜美的味道,更多的只是與傷痛相伴的疤痕。
猶記得當年她抱著君隱的屍身消失在了眾人眼前,當時萬念俱灰的她不知該去往何處。人在經歷痛苦時,會下意識地尋找安全感,而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就是她的安全感。
她掩蓋了一切能找到他們的訊息,來到了她當年修煉渡劫的洞府,好在這裡因為她曾經的氣息還沾染著,所以沒有小妖敢出現破壞。勉勉強強,她就帶著君隱住在了這裡。
素清的眼神不錯,月綰塵在君隱身上施的術確實是逆天的法術。那一日她太過著急,生怕君隱的屍身有損,所以立刻就施了一個術。那法術名為燃魂術,是被很多道門所禁止的禁術。之所以是禁術,就是因為施術者付出的代價已經超出了正常的範圍。有得必有失,它在保護屍身不腐的情況下確實向她索取了一些報酬。
說是洞府,不過就是一個清利一點的山洞。因著她不喜歡複雜的裝飾,所以一切都很簡單。只有當時她休息的石臺,和一張已落滿了灰塵的瑤琴。這麼些年了,積的那厚厚的一層灰彷彿是在向世人訴說,這裡已經被人遺棄了。
事情突然的發生,讓月綰塵措手不及。又因為燃魂術的原因,她的狀態已經不能維持正常的施術。連收走灰塵這樣的小法術,她都顫顫巍巍的,好像凡人當中的八十老婦,早就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
月綰塵小心翼翼地在石臺上放好君隱的身體,已是筋疲力竭,連呼吸都染著絲絲痛楚。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靠著石臺攤在了地上。她的眼中盈滿淚水,卻一點也流不出來,因為她知道就算是將這雙眼哭瞎,也挽回不了悲劇的發生。
她很想,很想就這麼隨著他離開。她很想,很想回到過去,那時他們還是陌生人,她可以選擇不與他相識,便不與他相知相戀再難相忘。一路走來,璀璨的時光曾有過,可遭受的劫數卻也未少過。究其原因,一定是她不容於天的身世,一定是她無法抹去的血腥。不管她做多少改變,多想重新開始,都無法消除她從死亡中走來這個事實。
月綰塵看著君隱安靜地躺著,面容俊美無雙,嘴角微微上翹,好像是在對她微笑,彷彿真地只是陷入了沉沉的睡眠當中,而遠離了紅塵紛擾。一小股透明的暗紅色火焰,在他的印堂處懸空燃燒,那就是月綰塵用自己的魂力化作了這燃燒的魂焰,來保他屍身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這樣所付出的代價就是她日日都要飽受靈魂燒灼的痛苦,這種痛苦並非在身體表面所受的傷痛,看不見傷口也無法癒合。她只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快要化作熱氣蒸騰的沙粒,侵入骨髓的灼熱感令她坐臥難安。如果只是單純的熾熱她可以忍受,她可以努力地再忍一忍,可燒灼靈魂的感覺就像有一個人用鐵梳子一點點梳她的身體,面板連帶著血肉都被颳了下來,她不能求死,只能就那麼生生受著。因為太痛苦了,她把拳頭握得很緊,指甲都掐到了肉裡面,血一小股一小股地殷出來。
在這種刑罰之下,她的意識都已經不是很清醒,眼前是迷茫一片。在無盡迴圈的痛苦裡她陷入了幻覺當中,她夢到了她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她夢到了他們第一次離開流光谷時的情形,為了能長相廝守,沒有什麼是不能夠放棄的。那一刻所帶來的歡愉、雀躍令她著迷沉醉,好像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而後月綰塵又醒了過來,在這種折磨之下,她竟然生出了想要放棄的想法,但這個想法一出現,她就分外地恨自己,怎麼可以有這樣可恥的想法。她的阿隱是為了保住她,他所有的失去都是因為她。所以這種罪惡的念頭不可以再出現,只要想保住他的身體一天,就只能這樣,就必須要這樣。
痛苦稍稍減輕時,她躺在君止衡的身邊,這是這段時間以來她離他最近的一次。她假裝聽得到他的呼吸,假裝感受得到他的溫度。十指緊扣,彷彿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如此的近。石臺是如此的冰冷,他的手也是如此的冰冷,只有她心臟跳動的聲音證明了眼前存在的一切。
月綰塵用自己僅剩的法力將這個洞穴用結界隱藏起來,還分出了一部分魂力,保證君隱印堂處的魂焰不熄滅。她這樣做的目的是因為她要去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可以給君隱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一個只可以有一次的機會。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好的,她捨棄了一些換了一個君隱重生的機會。她親手找到了君氏的先祖,將已經成了一個靈胎的君隱交給了他們。君氏先祖在君隱的身上設下了兩重封印,第二重封印,他作為君隱時的所有記憶都被隱藏起來。第三重封印,封印了他的半仙之體,他將作為一個普通的天師家的孩子長大。已經是靈胎的君隱,在適當的時候放入君家某一個媳婦的肚子裡,他就會像普通人一樣長大。
可現在看來,君止衡身上明明有著三重封印。表面上是君氏先祖親自為君隱設下封印,但其實第一重封印與他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