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她緩緩閉眼,學著那天要被秦祉輕薄而憤怒的情緒,想要把藏在梳妝櫃裡的一把短劍喚出來。
可惜,失敗了。
趙懷雁抿唇,心想,什麼嘛。
她踢了一下被子,閉眼睡了。
第二天她沒等燕遲,也沒去太子府,吃完早飯就去了周府。
周別枝今日休沐,沒去上朝。
原本週別枝是想等看完周小嬋後去一趟左相府,再給趙懷雁查查後背上的傷勢的,聽說她來了,周別枝就讓晉平注意一下,要是趙懷雁離開,把她帶到她的院子裡,她在府裡給趙懷雁看傷。
為什麼這樣特別交待?
那是因為周別枝以為周小嬋還不知道趙懷雁是女裝的事兒。
晉平聽著周別枝的吩咐,欲言又止了一會兒,說,“今日趙國公主前來,是穿著女裝來的。”
周別枝一聽,整個人都懵了,受驚似地站起身,“你說什麼?”
晉平還算平靜,“今日趙國公主前來,是穿的女裝。”
周別枝大怒,“她……”
話沒說完,晉平道,“大概昨日來府,向小姐說明了。”
周別枝蹙眉。
晉平道,“昨日這位公主走後,我就發現小姐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原來是她跟小姐說了她是女兒身的事。”
周別枝怨懟他,“你既猜到了會是這樣,怎麼昨日不告訴我?”
晉平道,“你昨天回來那麼晚,我想著你累了,就沒去叨擾你。今天跟你說也一樣,小姐並沒有傷心。”
周別枝剜他,“小嬋就是傷心,也不會讓你我看見。”
晉平汗顏,“是。”
周別枝往外走,“難怪早上吃飯的時候她不理我了,是怪我一直瞞著她呢。”
晉平跟著往外走,笑道,“小姐捨不得怪夫人的,她大概是一時難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以前小姐對趙先生迷戀的很,現在知道‘他’是女兒身,又是趙國公主,大概還猜到太子喜歡她,多少心裡有些彆扭,這彆扭不是爭對夫人,也不是爭對趙國公主,只是爭對小姐自己。”
周別枝嘆道,“她能不傷心就好了。”
晉平道,“你要相信小姐。”
周別枝當然想相信,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她的女兒碰到了這事兒,她能不擔心嗎?
周別枝帶著一顆擔憂的心去了周小嬋的映月院。
此刻趙懷雁已經在樓上的臥室裡,當她以女裝的樣子進入映月院後,映月院裡的丫環僕人們的反應簡直可以用驚掉一地下巴來形容了,但好在,映蘭和凝月在昨晚上已經從周小嬋嘴裡得知了趙懷雁的身份,她二人也是花了好大的時間才慢慢消化然後慢慢接受。
可以說,昨晚上,一主兩僕都沒睡覺。
映蘭和凝月都圍在周小嬋的床前,嘰嘰喳喳地發表著感嘆。
原本週小嬋還在為之前她對趙懷雁所產生的那些不應該的感情而糾結彆扭,雖然她送走了趙懷雁,當時表現的也挺平靜,實則,內心裡也颳著狂風遽浪。
如今瞧著映蘭和凝月的樣子,她陡然就冷靜了下來。
她看著她二人一副吃驚的不得了的樣子,低低地咳了一聲,豁達地表現出自己的從容來,這果然讓映蘭和凝月心生佩服,頻頻地對她豎起大拇指。
周小嬋小小地得意,展露出她身為主子的雲淡風輕來。
映蘭和凝月唏噓,發表感嘆到後半夜,周小嬋終是抵不住睏意,睡了過去。
兩個丫環才小心翼翼地熄了燈,退出門。
一大早,天還沒亮,映蘭和凝月就把映月院裡的丫環和僕人們招到了跟前,跟她們說了“趙無名”即是趙國公主的事情,讓她們往後見了人警醒點,是以,丫環和僕人們雖然對趙懷雁以女裝身份的到來驚的掉了一地下巴,也無一人大聲喧譁,上前冒犯,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本本分分。
周小嬋一開始在陰涼的簷下觀看風景,這是她入夏以後早飯結束必然要做的事,因為到了中午,其實不用到中午,只要陽光衝出地平線,熱情地散發著它的光和熱,周小嬋就得挪步進屋,自此就得呆到晚上日薄夕山才能出來。
所以,一大清早的這一會兒時間,對她來說,份外珍貴。
她一般賞完風景,興致來了還會在院子裡逛一圈,偶爾,也會出門,感受一下皇城趕早的熱鬧街市。
其實中午也能出門,只要罩著傘就沒事。
但天氣漸熱,又加之周小嬋在專研醫術,就沒那時間也沒那閒情去踩大街了。
趙懷雁來的時候周小嬋剛進屋,手握一本醫書,在看。
趙懷雁進來後,周小嬋將醫書放了下來,起身去迎接。
映蘭和凝月一個伺候她二人,一個去奉茶。
時間尚早,趙懷雁沒打算這麼快動手,也不想喝茶,就走到桌邊,看周小嬋在看什麼醫書。
周小嬋跟著過來,見她翻著她剛剛看的那本醫書看,周小嬋道,“你對醫術也有研究?”
趙懷雁翻著紙張,說道,“沒有,我只是習慣性地愛讀書。”
周小嬋笑道,“映蘭和凝月之前說你很油嘴滑舌,想來是讀了太多書的緣故。”
趙懷雁翻著紙張的手一頓,揚頭去看擺著茶具的映蘭,又看一側的凝月,說道,“在背後說別人壞話,小心嘴巴爛掉。”
映蘭噗嗤一笑。
凝月咳著聲音道,“公主,你別聽我家小姐瞎說,那個時候我們都覺得趙先生您很親切,所以才敢這麼打趣你呀,旁人我們可不會說。”
她說完,撇了一下小眼神,表示,“我們是沒拿你當外人。”
趙懷雁笑了,她扭頭對周小嬋說,“我看映蘭和凝月才油嘴滑舌呢,一點兒都不像你的丫環。”
這回換周小嬋笑了。
映蘭嘟嘴,不滿。
凝月也衝趙懷雁擠眉弄眼。
幾個姑娘家圍在書桌前,一會兒說一會兒笑一會兒是相互打趣,氣氛異常的好。
當週別枝和晉平二人來到門口,還沒進門,聽到裡面幾個姑娘的淘氣聲音,一時真是感慨萬千。
她沒立刻進屋,而是站在那裡,衝晉平道,“這座閣樓,好久沒有如此朝氣了吧?”
晉平道,“是呀,十年多了。”
周別枝眼眶微微發紅,她輕微地側了一下臉,視線遙望向那道地平線,從地平線上掙扎而起的,是一道彤紅的光,那光熱烈如火,似岩漿,似血液,更似一個初生的嬰兒,倔強地向全世界展露著它的生命力。
周別枝瞬間就想到了十幾年前,她發現周小嬋的那個場景,破敗的寺廟,斑駁又巍峨的神像,刻在歲月痕跡下的一道道泛著鐵繡般的血跡,周小嬋躺在一個很大的木魚裡,木魚遭到了破壞,她的哭聲從那木魚的縫隙裡傳來,在遙遠的暮鼓鐘聲裡,散發著強烈的求生訊號。
等她找到她,抱起她,她的哭聲戛然而止,人也跟著暈了過去。
那個時候,周別枝就知道,這個女嬰,有著超乎常人的求生欲。
周別枝收回視線,慢慢地頓了頓,道,“晉平,我想把醫術全部都傳給小嬋,我也老了,該退休了。”
晉平驀地一愣,抬頭看她,可週別枝已經一個跨步,進了屋。
周小嬋看到她,歡快地喊一聲娘。
映蘭和凝月都有禮地喊著夫人好。
趙懷雁也站起身,微笑地衝周別枝喊了一聲周姑娘。
周別枝看一眼趙懷雁一身女裝的樣子,又看向周小嬋,說道,“知道了?”
周小嬋低聲,“嗯。”
周別枝道,“昨天知道的?”
周小嬋又應一聲。
周別枝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娘不是不告訴你,是怕你接受不了,也怕你會怪公主,公主是想親口對你說,她不想與你有嫌隙,親口說她才能表達她的歉意,所以娘一直裝作不知道,你不要怪娘。”
周小嬋道,“我沒有怪娘。”
周別枝道,“真的?”
周小嬋點頭,“嗯。”
周別枝高興地把她摟到懷裡,抱了一下,鬆開的時候看她的書桌上擺著醫書,她又很欣慰,她道,“娘剛剛想了想,決定把畢生醫術傳給你,由你代娘,去懸壺濟世,去周遊列國,去過你一直想過的閒雲野鶴的日子。”
周小嬋聽著大駭,她道,“娘怎麼……”
周別枝看著她,“娘怎麼知道你有這樣的理想?”她又揉揉她額頭,“因為我是你娘呀。”
周小嬋感動到想哭。
趙懷雁看著這一對母子,沉默著沒吭聲,半晌後,她道,“我如果能用太虛空靈指把小嬋的萎影症治好,那她就真正的自由了。”
周別枝問,“你有把握嗎?”
趙懷雁道,“沒有。”
周別枝蹙眉。
周小嬋卻很有信心地說,“我相信趙……公主,她一定能治好我的。”
周別枝看她一眼,沒說話。
趙懷雁道,“我會盡力,結果如何,我真不敢保證。”
周別枝道,“現在就開始嗎?”
趙懷雁往外頭瞅了一下天光,搖了搖頭說,“等中午吧,太陽越大,治療效果越好。”
周別枝一聽,眉頭深深地擰成了疙瘩。
周小嬋也是微微地吃驚。
映蘭和凝月雙雙對視一眼,表示沒大理解。
晉平聽懂了,他挑著眉峰道,“公主的意思是,你給小姐治病,得在太陽底下?”
趙懷雁點頭,“嗯。”
周小嬋的臉一下子涮白。
趙懷雁伸手握住她的手,給予她勇氣說,“因為你這病症超乎尋常,致命殺傷武器是太陽,就只能在太陽底下治療,我師傅在傳授這套指法給我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多說,但我能參悟化死為生的含義,只有先死,才有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