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廣德離開,楚朝歡沒有急於看信,而是往搖椅裡一躺,撐了薄絲毯搭在身上。
楚國雖與燕國為鄰,卻也與齊為鄰,天氣沒有燕國的熱,也沒有齊國的冷,像五月的這種天氣,一般頭早和晚辰的時候偏冷,得在裳裙外面再套一件斗篷或是短褂,中午就不用了。
這會兒日頭正偏下,從北面齊國吹來的寒風在空中肆虐。
楚朝歡攏了攏薄絲毯,宮女莞玲端了一杯溫湯遞給她。
楚朝歡接過溫湯,一口一口地喝完,喝完後,身子暖和了,她搓了搓手,這才把信拿起來。
拿起來後也沒有立馬拆開看,而是問莞玲,“你覺得這事兒我有必要插一腳嗎?”
莞玲是楚朝歡的貼身侍女,跟在楚朝歡身邊很多年了,她深知楚朝歡跟燕遲之間的感情,也深知楚朝歡這麼些年,在等待什麼。
當然,莞玲也知道秦雙在楚朝歡這裡是什麼樣的朋友。
無非是,不願意多個敵人而順帶結交的好友罷了。
這樣的好友,大難來時,必定各自飛。
莞玲道,“公主想要插一腳,不是不可以,但不能給秦國九公主當了靶子,她無非是出於嫉妒才來唆使公主的,因為燕太子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裡,亦沒放在心裡,現在是燕國聯楚和陳攻齊的關鍵時候,她秦國公主在這個時候跑去燕國就已經很奇怪了,還與趙國公主交了惡,惹了燕太子的嫌憎,想必她之前去燕的目地並不單純,但不管她是什麼目地,她今天讓她的人來告訴公主燕太子與趙國公主的事,就是想把公主當槍使呢。”
楚朝歡淡淡地笑,一邊笑著一邊將信展開,一邊道,“她想拿我當槍使,那也得我這個槍好使才行。”
楚朝歡一目十行,將信看完。
看完,把信甩給了莞玲。
莞玲接過,垂目看著。
看完她將信收起來,笑著說,“信中所言,已經很明確了。”
楚朝歡笑道,“是呀,她不停地強調燕遲跟趙懷雁好上了,是想激發我體內跟她一樣的嫉妒心,可我是她嗎?那麼蠢?嫉妒肯定會有,但做法卻不會跟她一樣。”
楚朝歡輕敲搖椅的椅把,一邊搖晃著,一邊看著頭頂青灰色的白雲,輕捻慢挑地道,“趙國公主趙懷雁,素未蒙面過呀。”
莞玲道,“要不,公主也去燕國瞅瞅?”
楚朝歡搖頭,“哎,你何時做事也這般魯莽了?”
莞玲一愣,立馬道,“奴婢愚鈍了。”
楚朝歡道,“你確實愚笨,遇到這種事情,不是立馬去湊熱鬧,而是先弄清楚燕遲跟趙懷雁到底發展到哪個階段了,這世間的感情都有輕重之分,都有遠近之分,親情、愛情、友情,哪怕放在同一個天平上,也會有失衡,我們目前要做的,不是貿然插入,而是先弄清楚,在燕遲的心中,我與他的親情天平是否遠勝於他與趙懷雁的愛情天平。”
莞玲低聲問,“公主想如何做?”
楚朝歡拄拄下巴,唔聲道,“簡單啊,派人去燕國打探就行了,不能聽信一人之言,更不能聽信片面之詞,還是看事實根據吧。”
莞玲說,“好,我這就下去安排。”
楚朝歡點點頭,揮手讓她走了。
等莞玲離開,楚朝歡掀開薄毯,一腳飛下搖椅,慢步走在青翠的草坪裡。
走到一株很古老的高大銀針樹下,她負手而立,仰起頭,微風吹拂開她繁麗華錦的裙袂,金步搖熠熠生輝,隨光燦爛,隨風搖擺,她專注地看著銀針樹枝上掛著的兩串小鈴鐺。
小鈴鐺是純金打造的,成對掛在樹上,紅繩牽繫。
楚朝歡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對小鈴鐺,輕聲呢喃道,“燕遲,你可別負我。”
要說燕遲跟楚朝歡有沒有私下定情?
當然沒有。
這對小鈴鐺是燕遲六歲那年與同歲的楚朝歡玩樂的時候掛的。
說是玩樂,其實也是小小的比賽。
燕遲一生之中所遇女人無數,而能被他放在心上的,卻很少,在這些很少的女人之中,楚朝歡和周小嬋都很重要,她們的重要性不壓於燕樂和燕廣寧,而與周小嬋、燕樂和燕廣寧不同的是,楚朝歡很有學武天賦。
在燕遲瘋狂迷戀學武的那段時光裡,陪伴著他的,就是楚朝歡。
可想而知,楚朝歡於他,是多麼特殊的存在。
二人同歌同笑,同切磋同患難。
小鈴鐺比賽是年幼時候的事兒,卻一直被楚朝歡記在心裡。
因為那一回,心高氣傲的楚朝歡說,“如果我輸了,我就把自己賠給你,如果你輸了,你就得把你賠給我。”
燕遲當時只覺得那是兒戲,就笑著應了。
後來,楚朝歡贏了。
因為她掛的鈴鐺比燕遲的高。
一高一低的鈴鐺,在這些年風的吹拂下,挽上了手。
可當初掛這兩個鈴鐺的少男少女,卻沒有順利挽上手。
楚朝歡一直記得當初的話,雖然那個時候她還很小,大概因為心底裡早就裝了燕遲,故而把他輸了賠自己給她的話記得特別的清,楚朝歡認為這就是她與燕遲的定情,雖然後來燕遲好像忘記了,也從不再提起,可她不曾忘記過,亦不曾放棄過,她在等他,一直一直。
楚朝歡深深吸一口氣,指峰一抬,有氣流打向兩個小鈴鐺,小鈴鐺唱起了微風的歌。
她聽著那聲音,嘴角慢慢笑開。
她想,燕遲,聽到了嗎,我在呼喚你。
燕遲沒聽到。
他此刻正跟趙懷雁在左相府,商量去聖雪城的事兒。
趙懷雁覺得這一趟去聖雪城,人越少越好,因為路程比較遠,人越少速度越快,可鷹六、馮閻、喚雪和藍舞都不放心她,不願意讓她一人去。
燕遲不帶任何護衛,閔三也不帶。
這一趟去聖雪城,樓姜也在行列。
但燕遲想與趙懷雁過一段沒有任何人打擾的二人世界,故而,老早就讓樓姜自個出發走了。
他是不願意趙懷雁帶任何侍衛或是婢女的。
但他不願意,卻不能說,他就坐在那裡,品著茶水,緘默不言,維持著自己高深莫測的表情。
鷹六對趙懷雁道,“你不讓我們跟著,至少得讓曲昭跟著。”
趙懷雁道,“不必了,這一路有燕太子呢,他不會讓我出事的。”
燕遲這個時候不保持高冷樣了,他道,“嗯,有本宮在,本宮一定護雁兒周全,不讓她掉一根頭髮,你們都放心吧。”
鷹六撇嘴,心想,就因為有你在,我才不放心。
鷹六道,“公主,聖雪城不是一般的地方,你身邊還是得有人照顧才妥當。”
趙懷雁道,“就因為那個地方不一般,我才不需要你們跟著。”
鷹六蹙眉,給馮閻使眼色。
馮閻輕咳一聲,說,“公主,不讓我們跟著,你好歹讓曲昭跟著吧,這樣我們也能放心。”
喚雪和藍舞也附合。
大家都很不放心趙懷雁一個人去聖雪城。
趙懷雁看著他們,知道他們是擔心自己,如果這一趟聖雪城之行真的一個人不帶,他們大概不會放她出門。
趙懷雁無奈,點了點頭說,“好吧。”
鷹六當下就笑了,他道,“那我去金瓶館把曲昭叫回來。”
趙懷雁還沒應話,鷹六也還沒行動,燕遲輕輕地瞥了他一眼,修長手指貼在青花瓷紋身的杯璧上,摩挲了一下,緩緩,他開口說,“若真不放心,那就你跟長虹跟著吧,曲昭在金瓶館照顧花雕,秦祉一行人還沒走,那裡得留人防守,所以,最好不要叫曲昭,你們二人跟著吧。”
鷹六當然很想跟著,聽燕遲這樣一說,立馬看向他。
燕遲卻不看他,只望著趙懷雁,輕聲說道,“四個人不會耽誤行程。”
趙懷雁很高興,若不是怕耽誤行程,她還想把馮閻、喚雪、藍舞都叫上呢,自己的人,不管何時,她都想全部帶上,既然燕遲說了不耽誤行程,她當然妥妥地應了,她笑道,“好呀,那就讓鷹六和長虹跟著吧。”
長虹斜了一眼鷹六,又看了一眼聽了趙懷雁的應答之後低頭放著茶杯的燕遲,總覺得,太子是故意帶上鷹六跟她的,用意是什麼呢?大概是……
長虹又看了一眼鷹六,心底微嘆,你的麻煩來了,鷹指揮官。
燕遲要帶上鷹六的用意,正如長虹所猜,他是要好好“教訓教訓”鷹六。
不過,鷹六不知道,所以,他很積極地跟著去了。
聖雪城離燕國不算太遠,但也不近。
想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到達聖雪城,要麼輕功,要麼鬼步,要麼使用別的特殊技能,總之,不能坐馬車。
如果是燕遲一個人去,那就簡單的多。
憑他的武功,大概眨眼之間就能到。
原本多了一個趙懷雁也不是什麼事兒,頂多費點功夫。
可多了鷹六和長虹,那就不是費點功夫的事兒了。
有了這二人,燕遲就不能使用上乘輕功帶趙懷雁,他用了劍御。
劍御一次性可馱載五人,他們是四人,輕輕鬆鬆夠。
劍御的行駛速度是馬車的五十多倍,也就是說,馬車行一里,劍御使五十多里,行程縮短一半還不止,坐馬車可能得半個月,但用劍御後,最多五天,短則三天,就可到達。
只不過,劍御要消耗內力。
如此一來,燕遲就要承受很大的內力損耗。
這種損耗別人沒辦法幫忙,也沒辦法分擔,因為劍御出自燕遲之手,飛行所用內力也全是來自於他身上,旁人的都沒用。
這些,燕遲沒有說。
損耗內力的事情他也沒有向趙懷雁講。
四個人坐劍御,不出三天,大概兩天半的行程,就到達了聖雪城下方的平城。
燕遲將劍收回,甩給鷹六。
鷹六抬手一接,蹙眉看他。
燕遲道,“拿著。”
鷹六撇嘴,心想,拿我當下人使了啊?
燕遲看著他撇嘴的小動作,大概猜到他內心裡在想什麼了,他笑了笑,道,“你不拿劍,難道讓本宮自己拿?這是本宮做的事嗎?”
鷹六一噎,抬頭狠狠地瞪了他一記。
燕遲卻不管他了,找長虹要來的時候準備的狐裘,等狐裘拿到手,燕遲親自給趙懷雁披上,又站在那裡,認真地給她繫帶子,繫帶子的時候,他低聲問,“冷嗎?”
趙懷雁搓了搓手,搖搖頭,哈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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