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茂青的目光往她身上重重一落,如有千鈞壓迫。
這樣的目光比在他在容家的時候要肆無忌憚百倍,帶著陰毒,狠辣,和根本不需要隱藏的嫌棄。
她無比清楚這目光背後的含義,脊背微微一涼,睫毛顫抖著低下頭去。
然後只盯著地上的青磚,走到了夏老爺子的牌位前,跪下去,虔誠又專心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再直起身體,屈膝,打算起身。
剛站到一半,耳邊呼啦傳來一陣戾風,還沒來得及回來,背後突然就捱了重重的一腳。
夏念兮根本沒看清楚那一腳是怎麼過來的,整個人就被踹得往前狠狠一撲,趴在了地上。
頭磕在冷硬青磚上,腦袋裡嗡地一聲,整個世界都在晃。
“……”她咬唇,掙扎著爬起來。
背部悶痛,像被拆了骨頭。
還沒看清楚夏茂青的臉,緊接著,又是一個耳光,甩在了她的臉上。
力道沒有絲毫地收斂,打得她整個頭歪在了一邊,嘴裡迅速蔓延出血腥味,耳朵裡都開始嗡鳴。
祠堂裡的夏家人都嚇了一跳。
見過夏茂青出手,卻沒見過他在祠堂裡,還能下這麼重的手的。
以前打人,都是在外面花園裡進行,這在老爺子的靈位前面,還是頭一遭。
其他人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夏茂青那陰鷙冷沉的臉,原本想幸災樂禍看好戲說幾句的人,也閉了嘴,不敢多話了。
天際處轟然炸開一道雷,把整個祠堂照得更加透亮。
和尚們依舊閉著眼睛在唸經,彷彿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
夏若雪卻笑了笑,上前彎腰,對夏念兮伸出一隻手,“來,小兮,你把爺爺的牌位都快撞歪了,先起來再說。”
夏念兮努力抬頭看了一眼,努力地站起來,伸手去扶爺爺的靈位,想要放回原處,擺正。
可手還沒碰到,耳邊又是一陣風颳過來。
第二個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臉頰上——
啪!
比外面的雷聲,還要響。
狠厲,毒辣,沒有一點骨肉親情。
新的五指印迅速蓋住了原來的紅腫,她被打得往檀木案桌上一伏,腦子裡一片空白,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口腔裡的腥甜味更濃了,連牙齦都被浸泡住了,喉嚨裡也開始有腥味蔓延,她沒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血絲,順著嘴角,流到了下巴上。
“還敢在這裡吐?!”夏茂青越發地怒不可遏,伸手狠狠拽住她的衣領,將她往旁邊重重地一扯——
膝蓋,直刷刷地跪在了地上,咔嚓一聲,格外清晰。
好疼……
骨頭碎了嗎?
她不敢低頭去看……
“我只是來給爺爺磕頭,磕了頭,我就走——”
啪!
又是一巴掌。
夏茂青冷冷地看著她,“來得這麼晚,夏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還需要你回來磕這個頭?!誰準你回來的?!誰叫你回來的?!”
夏念兮抬頭,捂著臉,隔著已經迅速腫起來的眼皮,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邊的夏若雪——
她站在老管家旁邊,笑得還是那麼美,還是那麼無辜……
撐著旁邊冰涼刺骨的青磚地板,她起身,站起來。
咬著牙,“我現在就走……”
膝蓋劇烈的慘痛著,每走一步,骨頭都像是要刺破皮肉鑽出來……
夏茂青又是狠狠一腳踹了過去,他常年喜歡慢跑,腿部尤其有力,一腳踹在了她的腰上。
夏念兮再次撲了出去,整個人摔在了祠堂的門大理石門檻上,木門被她擦到,狠狠地彈過去,門角砸在她的後腦勺上。
頭已經完全無法思考了,外面的雨幕重重疊疊,視線開始模糊……
全身狠狠地顫起來,她努力地收回自己的五指,骨節蒼白地試圖抓緊門檻,再度站起來。
可是,膝蓋卻已經使不出一點力氣了。
好想,好想蜷縮成一團,那樣就沒那麼痛了……
可是,她連蜷縮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夏茂青還不解氣,衝到門口,狠狠地又是一腳,要踹下去——
這是夏念兮童年的所有陰影。
他的大頭皮鞋,只要一出現在她眼前,她整個人都止不住發抖……
以至於後來上學了,打工了,無論什麼地方,什麼場合,她一看到大頭皮鞋,就整個人抑制不住地發抖。
一腳下來,疼幾乎可以蔓延到全身……
她整個人顫抖起來,在這裡一刻,唯一想做的,居然是去死死地護住自己的小腹……
護住……她今天原本,要去打掉的孩子……
伸手,十指交疊,如同一個盔甲一般,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卻又是那樣地無力……
然後——
咚!
夏茂青那一腳,狠狠地踹在了她的肚子上。
手指好像脫節了一樣,鑽心地疼。
肚子,也開始隱隱作痛……
她的臉白得像鬼,卻沒有求饒,甚至,沒有問原因。
因為求饒,只會讓其他的人更得意。
至於原因……夏茂青打她,從來不需要任何原因,只看心情……
這裡,沒有人會幫她……沒有一個人,會幫她……
甚至,她連痛哼都沒有。
死死地忍著,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也沒有吭一聲。
好疼……媽媽,為什麼要把我送回夏家……為什麼不讓我留在你身邊……為什麼……
這些問題,她問過無數次了,卻從來沒有人給過她答案……
夏茂青許是打累了,收回了大頭皮鞋,站在一旁喘著粗氣,“別以為進了容家,就可以囂張!”
原來,他是要把在容家受的氣,全部撒在自己身上……夏念兮扯了扯已經腫得變形的唇角。
“就是啊,也不看看,自己那天在容家是怎麼對我們的,鼻孔朝天……但容家,把你當什麼?”夏若雪涼涼一笑,“你進容家,又能賣幾個錢?”
賣?夏念兮想笑。
果然,在夏茂青心裡,乃至所有夏家人的心裡,女兒都是要賣錢的。
她吞下了一口血,五指死死地扣緊門檻,“可能……真的沒有你賣得多……”
夏若雪臉色一變,“你罵誰呢?!”
夏念兮努力地吸了一口氣,連肺部都在抽疼,笑了笑,“知道你們和容家的人,區別是什麼麼?他們是人上人,而你們……連狗都不如……,這,跟金錢無關……”
狗還知道要有舐犢之情,連螞蟻都只要抱團取暖。
而他們,只不過是把她當成真正的野種。
開心的時候,扔一邊,不開心的時候,她就是他們的出氣筒……
“還嘴硬?!”夏若雪衝過來,想親手再甩她一巴掌。
夏茂青站得近,動作更快,狠狠一腳,猛地砸在了夏念兮的太陽穴上——
她連叫都叫不出!
感覺自己的整顆頭都被踢飛了出去,若不是還有呼吸,她真的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嘴巴,瞬間張開,卻只有呼氣沒有吸氣,冷汗,從每個毛孔開始往外鑽。
全身開始發冷,甚至,抽搐……
想要吸氣,吸氣就可以緩解疼痛,可是根本不起作用。
這次,無論她怎麼做,都還是疼……
每一根神經都在疼,每一塊骨頭都在叫……
“我們如果是狗,那你是什麼?”夏茂青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狗雜種?這三個字,你都不配!”
全身的疼像浪潮一樣捲來,夏念兮咬著牙關,舌尖都要被字咬破了,然後才倔強地抬了抬頭,目光模糊,卻字字清晰——
“是誰帶我來這個世界上的,我……沒得選擇。”
如果可以選,她真的,寧願從來沒來過。
因為痛苦,總是多於快樂。
小時候一遍遍地覺得自己跟其他的小孩不一樣,那種感覺,讓她很難去信任,去依靠,去感知,去成長。
她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以為她的出生是錯,存在是錯,連呼吸,都是錯……
那種孤獨,無人能懂得……
砰!
夏茂青又是狠狠地一腳。
夏念兮眼前一黑,腹部的痛更加地清晰了……
她知道,自己今天逃不掉,可還是想試試。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
她曲起手肘,艱難地著地,再度往前,用力地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背部卻在此同時,重重地一沉——
脊柱,像是裂了一樣撕開。
有什麼東西,好像是溫溫熱熱的液體,在內褲上暈開了一點點……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全身抖得不停,咬了咬牙,用最後一點力氣,狠狠地往前爬。
這些傷,這些痛……
她要還給他們……
要全部,一分不剩,都還給他們……
即便今天不可以,以後,總有一天……會還的……
“她要去哪兒?”夏家有人輕聲問。
“能去哪兒?爬到半路,估計就要死了……”另外的人聲音顫顫地回答。
夏茂青在外面遇事膽小總是被商場的人打壓吃癟,回家卻極會發怒,一點點不順遂就動手,那是家常便飯。
就連夏若雪小時候都捱過打,更別說夏念兮。
今天他下手尤其重,簡直是要往死裡打,把其他人都有點嚇到了……
吳媽在外面死死忍著,老臉上卻已經眼淚橫流。
不敢報警啊,以前她也實在看不過,報過一次。
可警察來了以後,被夏茂青三言兩語外加一個紅包就打發了。
誰還來管……
除了已經上天的夏家老爺子,又還有誰能管……
夏念兮終於,爬出了祠堂的門檻,兩條腿在身後拖出了長長的血痕……
雨水模糊了視線,她努力地回頭,看了祠堂裡的牌位一眼——
很深,很深的一眼。
然後轉過頭去,蜷縮在地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黑眩不斷襲來,她慢慢地閉上眼睛。
徹底陷入黑暗之前,夏念兮看到了夏若雪那張近乎扭曲的臉,也聽到了她那咬牙切齒,似乎來自地獄般的陰毒聲音——
“讓你勾引容修!這是教訓!記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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