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偷偷看她一眼,小聲道,“這事兒您不攙和,不管是吳王還是越王,那都是您的兄弟。您將來必有長公主之尊……可您若是攙和了,萬一不慎錯了……那就是萬劫不復呀!”
南平公主狠狠瞪了那宮女一眼,“我若是賭贏了呢?”
“賭贏了也不過是長公主……”宮女壯著膽子,小聲說道。
南平公主黑著臉,上了馬車。
宮女見她似乎聽進去了,上了馬車,還在小聲的勸慰,“倒是郡主做的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南平公主冷哼一聲,“她怎麼穩賺不賠了?她惹惱了吳王,投靠了越王,越王勝了她能得了便宜,越王敗了呢?”
“吳王的嫡子,可是她嫡親的兒子呀?人家是親父子,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便是越王敗了,真叫吳王得了勢,郡主仍舊吃不了虧!”宮女說道。
南平表情一怔,渾身一個激靈。
她只顧著幫母后,幫母后的孃家。
妄想著日後榮寵更上一層樓,卻是被貪妄衝昏了頭腦了!
南平立時拍著心口,“我說我要跟蕭玉琢過不去,駙馬怎的立時就惱了我呢?我還以為他跟蕭玉琢有什麼往來呢!看來他是比我看得通透啊!”
……
景延年尚未包圍皇城,便見蕭玉琢的馬車從御道上駛出。
他立即打馬迎上前去。
“玉玉可在車裡?”
他聲音低沉,帶著濃濃焦灼。
一隻素白的手掀開簾子,露出他心心念念,連蠱毒都不能讓他忘懷的一張臉來。
“玉玉!”景延年的心,倏而落了地,“你沒事就好,重午可也在車內?”
蕭玉琢皺眉嘆了口氣,“回去再說吧。”
景延年的濃眉不由又蹙在一起,“李泰竟扣押了重午?!”
他心生惱怒。
但又覺得奇怪。
李泰對蕭玉琢的感情,旁人不知道,他卻是清楚得很。
他既利用重午騙了玉玉前來,沒道理再放玉玉離開呀?
李泰玩兒的是什麼花樣?
“重午沒有危險,唉……回去再說吧。”蕭玉琢長嘆一聲,放下簾子叫馬車前行。
景延年心頭莫名,隱約不安。
他只好調轉馬頭,同蕭玉琢回到吳王府。
進了廳堂,只見蕭玉琢臉上也有茫然迷惑之色。
“你既能出來,為何他卻扣押了重午?”景延年心頭突然冒出一個叫他驚慌的想法,“莫不是重午受傷,不宜出宮?”
蕭玉琢搖了搖頭,“重午沒受傷,是……是他自己不願出宮,他執意留在李泰身邊的。”
景延年聞言,更為驚訝,“你親自去接他,他都不肯隨你出宮?”
蕭玉琢無奈點頭。
“他說,李泰答應了他條件,可究竟是什麼條件,他卻沒說。”
景延年眯了眯眼睛,李泰耍了什麼花樣,竟然能讓自己的兒子和他那般親近?
“李泰打的是什麼主意?若說,他是為了拿住重午,好叫我有所忌憚,不能與他爭奪皇位……他的行徑又不太像。”
蕭玉琢微微點頭。
重午雖年紀不大,什麼人是真的對他好,什麼人是為了利用他而虛與委蛇,他還是能夠分辨的。
這自然得益於他年幼時候,就經歷過許多事,形形色色的人也見過很多。
“我本就無心於皇位。”景延年眸色深暗,“聖上之死,我雖有懷疑,但如今也‘認定’了聖上必是死於李恪之手。”
他輕嘆一聲,握住蕭玉琢柔軟的手,“此生錯過太多,餘下光陰,我只願與你同度。”
蕭玉琢憂心兒子,聽聞這話,也不由微微一笑。
她還未表態,忽聽外頭有人道:“郡主,蕭家老夫人去了玉府了!尋您回去,許是有要事。”
蕭玉琢微微皺眉。
前一晚上,蕭家半夜將她找回。
蕭家的意思很明顯,希望景延年奪位。
她旋即離去,意圖卻恰和蕭家相反。
蕭家至今看不到景延年有所行動,必然是著急了吧?
“我且回去看看我祖母有什麼叮囑。”蕭玉琢起身道。
景延年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我送你回去,若是長輩有何苛責,我與你共同擔著。”
蕭玉琢心頭一暖,“不用的,我自己能應付。”
“日後,我不願再一味的護著天下了,我要先護著你。”景延年望著蕭玉琢,幽深如渲染陳墨的眼眸中,是堅定和認真。
蕭玉琢瞬間有種小女人被呵護,被寵溺的感覺。
她臉上溢位笑容來。
景延年一直與她十指相扣,行出廳堂也未曾撒手。
庭院之中候著不少的隨從護衛,丫鬟雜使。
蕭玉琢臉上有些紅,現在還沒復婚呢,這麼親近,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可景延年卻脊背筆直,從容的大步向前。
行到二門處,恰瞧見寶翁滿面淚痕的從廊間跑出,險些撞進景延年懷中。
景延年攜著蕭玉琢,飛身躲開。
他看著寶翁的目光,有厭煩嫌惡之色,但寶翁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子。
他便是不喜,卻也多有忍耐。
寶翁哭著跪倒,“求吳王殿下尋回卯蚩……”
蕭玉琢狐疑看她,“卯蚩不是已經找到了?且菊香已經為他施針,叫他醒來了?”
梅香從後頭追上前來,氣喘吁吁,見寶翁哭得可憐,不由冷笑,“是你的卯蚩哥哥不願見你,這才離開了吳王府,你現在求王爺做什麼?王爺可從來不喜歡勉強旁人呢!”
景延年和蕭玉琢都看了梅香一眼。
寶翁臉上尷尬,淚流不止。
蕭玉琢有些意外的看了梅香一眼。
梅香朝她眨眨眼。
蕭玉琢輕咳一聲,轉身往府外走。
景延年眉頭略凝,“將苗疆女子送出府去……”
“王爺,如今長安一片動盪……”寶翁小聲道。
景延年冷聲打斷她,“姑娘不妨想一想,這動盪不安的局面是由誰引起的?我念你解我瘴氣之毒,念蠱毒乃是你受李恪脅迫所下,可不計較因你所受噬心之苦。望你有自知之明,切莫得寸進尺!”
寶翁紅著眼,抬頭看他一眼,委屈的小聲說道:“寶翁生死不足惜,只求王爺能叫我和卯蚩在一起。那情蠱本是為卯蚩所養,十年心頭血飼養……如今卻廢了……”
聽聞情蠱二字,景延年更添惱怒。
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追在蕭玉琢身後。
“王爺,吳王殿下……”寶翁有些慌了神。
她似乎有些後悔自己為吳王解了情蠱了……當初李恪告訴過她,無論如何不能解除情蠱,可她為了卯蚩……她下蠱,解蠱都是為卯蚩……最終,卻註定她只能失去卯蚩麼?
“求吳王殿下……”
“把這苗疆女子送出府去,她若無處可去,許她借宿莊子。她若不願受嗟來之食,也任她離開。”景延年邊走邊說,聲音冷漠。
讓她住在莊子上,也只是一口“嗟來之食”麼?
寶翁的臉色白了白。
當初蕭玉琢說她“為虎作倀”,梅香說她“沒有好下場”,如今似乎都應驗在她身上了!
寶翁哭軟在地。
王府的人卻不會可憐她。
若不是她,王爺也不會忍受那麼久的苦楚。
郡主更不會因為不明所以,而帶人硬闖王府,打了他們一頓。
蕭玉琢和景延年一起趕回玉府的時候,寶翁也被架上了馬車,送出了王府。
蕭老夫人此時生在正廳裡坐著。
她眼目盯著雕樑畫棟,盯著玉府的一草一木,心頭略略震撼。
先前蕭玉琢搬出蕭家的時候,她還乘著馬車前來,打算嘲弄一番。
結果在玉府外頭轉了一圈,頗受打擊,連門都沒敢進,便打道回府。
今時今日,終於藉著這機會進得玉府裡頭來。
各處精雕細琢的精緻,當真比蕭家在長安的宅子還要氣派。
她這任性妄為的小孫女,何時變得這般厲害了?
她有這麼漂亮的宅子,怎的沒有在蕭家顯擺?也並未到自己面前耀武揚威?
蕭老夫人眉頭微蹙,正反思著自己是不是自始至終都小瞧了這個孫女。
還沒想明白,便聽到丫鬟道,“老夫人,我家娘子回來了,吳王殿下也一起來了。”
老夫人連忙起身。
她雖年紀大,也封了誥命,但見到吳王殿下,還是應當行禮的。
瞧見有身影往正廳來,她還未福身行禮,便瞧見吳王殿下和蕭玉琢十指相扣,深情繾綣的模樣。
老夫人臉面怔了怔。
過門檻的時候,她瞧見吳王細心的替蕭玉琢提了提裙襬。
蕭玉琢有些不好意思的衝他笑了笑。
他眼角眉梢都是溫潤。
老夫人怔住,不由回想起自己年少時光……
誰不曾有過年輕懵懂的時候,她那個時候最盼望的,也是能夠個體貼之心的男人,出能為她遮風擋雨,入能為她披衣攜手……
可挑來挑去,才恍然明白,這世上根本沒有這樣的男子。
男人心在外時,只覓封侯,顧不得家中溫情。
顧得家中小意溫存時,就缺了男子氣概英雄氣短。
偏生此時在蕭玉琢身邊站著,將她手攏在掌心的男人,顯得那般刺目。
“祖母!”蕭玉琢福了福身。
吳王也拱手喚了聲,“祖母。”
老夫人一震,這會兒再福身朝吳王行禮,就有些怪異了,“這……吳王喚我什麼?”
“祖母。”景延年又說了一遍。
老夫人笑起來,“好好,不管外面傳言怎麼說,你們兩個能真心實意的在一起是最好的。”
蕭玉琢想要把手抽出,畢竟在長輩面前,兩人還這麼旁若無人的牽著手,多少有些輕浮之意。
可景延年卻將她的手握得緊,絲毫不將旁人目光放在眼中。
“越王昨晚攻城,將皇后娘娘逼得躲入國丈府中。”老夫人看了景延年一眼,“怎的一直不見吳王有所舉動呢?”
景延年忘了蕭玉琢一眼,“我對九五之尊不敢興趣,天下之大,我心已有所屬。”
老夫人聞言一愣,略微一想,面有惱怒,“男兒當以大事為重,怎能將前程盡都耽擱在兒女私情上?”
果真沒有十全十美的男人,這吳王看起來柔情和抱負都不缺。
到底是少了些志氣!
景延年輕笑一聲,“何為前程?唯有萬人之上才是前程麼?高處不勝寒,我不喜歡受制於一個位置。身居高位,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人的精力卻是有限。何不將人生短短几十年,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呢?”
老夫人聞言一愣,“什麼更重要的事?難道天下大事不是最重要的嗎?”
“天下大事,自有愛操心的人去操心。”景延年垂眸看著蕭玉琢,“玉玉,你想要怎樣的生活?”
“寄情山水,閒來無事,掙些小錢。一個知心之人,兩個童真無邪的孩子。”蕭玉琢看著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微笑說道。
老夫人輕哼一聲,“這當真是你所想?且看看這玉府,雕樑畫棟,無處不奢靡。你摸摸自己的心,當真無慾無求,只盼著粗茶淡飯的俗世溫情?”
蕭玉琢輕笑,“蕭家養我,母親厚待我。這些錢財,我原本是打算在出嫁之時,都留給孃家,留給蕭家的。可祖母定要趕我出府,既如此,何不為自己準備個氣派的住處,免得人人看我借住蕭家,如寄人籬下?”
老夫人聽聞此言,再看這玉府……
建這玉府得花多少錢財?多少人力物力?如果當初她沒有置氣,沒有趕走蕭玉琢,這些便都是蕭家的?
如今這玉府看起來當真是肉疼。
老夫人抬手捂了捂心口,“好好,你就算已經打算好了自己,也打算好了蕭家,可曾為你的孩子打算打算?”
老夫人提及重午。
蕭玉琢和景延年的表情都有些愣怔。
“若說蕭家是為自己打算,不如說蕭家是出於長輩的情理,為你們打算。”老夫人輕哼了一聲,“你看看皇后的孃家,那也是外戚,也有權有勢,如今不照樣被人趕出了皇宮?”
老夫人端了端臉色,“蕭家,也不一定非支援吳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