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琢的肩膀沉了沉,手中握著的一柄長劍微微顫抖。
李泰卻並沒有歡欣雀躍的轉身往皇城而去。
他仍舊一動不動的站在蕭玉琢對面,“怎麼不動手?”
蕭玉琢咬牙切齒,“欺人太甚!”
李泰望著她輕笑,眼眸比火光更明亮。
“我把自己生死都交給你,還叫欺人太甚麼?”他緩聲說道,語氣格外的溫柔,和此時皇城外頭的戰亂顯得格格不入。
蕭玉琢咬著下唇——殺人?她不敢!殺了李泰,自然可以永絕後患,可她下不去手啊!
“娘子!吳王殿下昏迷了,如何都喚不醒!”廖長生忽然縱馬而來,人還在馬上,就焦急說道。
他縱馬疾馳到跟前,才發現越王殿下也在。
他臉色微變,吳王的情況,豈不是也被越王聽了去。
他再往前走,仔細一看,頓時一驚——蕭玉琢的劍尖,正戳在越王的衣裳上,再稍微一使勁兒,就能扎進去吧?
且越王周圍,幾乎都是娘子的人,越王兵馬沒有一個敢上前的……
這是什麼情況?
“咣噹——”一聲響。
蕭玉琢突然將長劍扔在了李泰的腳下,她沉著臉,轉身而去。
李泰站在火光之中,眯眼看著蕭玉琢爬上馬車,漸行漸遠。
他臉上溢位濃濃失落。
“王爺,請您扶靈入宮!”李泰的兵馬來請。
李泰點點頭,護送著聖上的屍首,進入皇宮。
蕭玉琢這會兒顧不上繼續關注越王和皇后外戚的爭奪。
她直奔吳王府。
景延年昏迷在府上。
菊香手中捏著長長短短的針,有些針上還沾著幾絲血跡。
可景延年雙目緊閉,毫無甦醒跡象。
“菊香,修遠他……”蕭玉琢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帶著顫抖。
她立馬嚥下剩下的話音,努力的穩定著自己的心緒,告訴自己不要緊張……
菊香皺緊了眉頭,輕輕搖了搖,“娘子,將軍這種情況,婢子……婢子沒有辦法。”
蕭玉琢臉面一僵。
她以為菊香是神醫,只要有菊香在,什麼都不用愁。
可這回,看到菊香臉上的無助之時,她才愕然驚醒——菊香就算是神醫,她卻也不是神仙吶!
“婢子能解毒,可婢子不會解蠱。毒是死的,蠱卻是活的。唯有下蠱之人,方能解蠱。”菊香小聲說道。
“寶翁呢?”蕭玉琢立時回頭,朝外問道,“將她帶過來!”
蕭玉琢對寶翁一直都算客氣,這會兒卻有些咬牙切齒了。
寶翁被劉蘭雪帶來。
她仍舊在默默的抹眼淚。
蕭玉琢看到她這副樣子,就恨不得一腳踹翻她。
向來秉承能動口時不動手的蕭玉琢,一把拽住寶翁的衣領,“我讓我的人在找卯蚩,你現在就給吳王解蠱,否則……即便找到卯蚩,我叫人立時殺了他!”
寶翁微微一抖,她遲疑片刻,卻是連連搖頭,“我不……”
蕭玉琢真想一耳光扇在她臉上。
“你憑什麼不?抓了卯蚩,傷害卯蚩,利用你的是廢太子!不論是我還是吳王,我們何曾傷害過你?”蕭玉琢冷眼看著寶翁,“你知道你的行為叫什麼?”
寶翁紅著一雙眼,看著蕭玉琢。
“你這叫為虎作倀!為了你自己所愛的人,就可以沒有原則,沒有底限的去傷害別人!”蕭玉琢眼中盡是怒意,“你這樣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寶翁嚶嚶哭起來,“我又做錯了什麼?我不過是受人利用!被人脅迫!你為何不留著廢太子的命,逼問出卯蚩哥哥的下落?他死了,你就來逼迫我?我們不是早就說好的,你交還我卯蚩哥哥,我解了你情郎的情蠱!”
蕭玉琢閉了閉眼睛,伸手推開寶翁。
想到景延年昏迷不醒,面色蒼白,嘴唇烏青的樣子,她既痛心又惱恨。
可面對寶翁這種人,她又有幾分無奈。
“找,叛軍不是都在藍將軍控制之下?告訴藍將軍,無論如何要找到一個叫卯蚩的人。”蕭玉琢揮手對廖長生說道。
廖長生拱手而去。
“蘭雪,你和梁生也去找,不及代價,發動同盟會所有的力量,尋找卯蚩!”蕭玉琢聲音清冷。
劉蘭雪連忙答應,“娘子放心,只要有過這人,即便他被塞在地縫裡,挖地三尺,婢子也要把他送到娘子面前。”
這話她似乎是故意說給寶翁聽。
寶翁一聽,立時又哭了起來。
什麼人才會在地底下?只有死了被埋的人呀?
聽到寶翁抽泣之聲,蕭玉琢頓時更為心煩。
哭哭哭,哭有什麼用?
她豁然起身,頗為不耐煩的起身走出花廳。
現在還不知宮中是個什麼情形。
越王從傍晚時候攻城,一直到後半夜,城門被攻破。
皇后娘娘及國丈大人,也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吧?
這會兒天都快亮了,也不知究竟結果如何?
她踱步走在吳王府的廊間。
廊外有薔薇花的香氣,被風吹過廊間。
黎明之前的長安城,好似格外的黑暗。
被壓抑在黑暗之中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在等待著曙光破雲而出。
蕭玉琢的步伐越來越慢,她忽然停了下來。
她身後的梅香一頭撞在她背上。
蕭玉琢回頭,梅香趕忙放下揉著額頭的手,“娘子聽到什麼了?”
“一定是有訊息來了!”蕭玉琢凝神,望著東方的天幕。
那裡還是一片漆黑,不見光亮。
唯有廊下大紅的燈籠,在微風裡搖搖晃晃。
“娘子,是不是……聽錯了?”梅香小聲問道。
蕭玉琢的眸中,倒映著燈籠的光,顯得異常的堅定,“不會錯!一定是有訊息了!”
她回身往來時的路,快步走去。
蕭玉琢行到花廳外頭的時候,寶翁還在裡頭跪坐著,嚶嚶的哭。
“閉嘴!”蕭玉琢呵斥一聲。
寶翁還未住嘴,便見外頭有小廝飛快跑來。
梅香扶著蕭玉琢胳膊的手,都不由攥緊。
真有訊息來呀!
也不知究竟是好訊息,還是……
“回稟郡主,梁掌櫃說,尋到卯蚩了!”小廝一頭的汗,氣息略急。
他話音落地,花廳裡頭的哭聲戛然而止。
寶翁豁然起身,站的太猛,哭得太久,她搖搖晃晃,險些又栽倒在地。
梅香皺眉上前扶住她,“如今該你兌現承諾了吧?快為吳王殿下解了情蠱!”
蕭玉琢轉身,眼目嚴厲的看著寶翁。
寶翁皺緊了眉頭,“我要先見到卯蚩!”
蕭玉琢咬牙。
梁生帶著人,將卯蚩送到吳王府上。
長安大亂之中,梁生竟然還是一襲白衣,纖塵不染。
他臉上並無緊張慌亂,好似淡定如常。
或許是他心有波瀾,只是面上不顯。
蕭玉琢瞧見他,便立時向他福身道謝。
這一場忙亂,梁生出力太多,她已不知該如何言謝。
梁生上前,一把扶住蕭玉琢。
“娘子若道謝,就是將我當外人了。”他聲音溫潤,卻格外的認真。
蕭玉琢站起身子。
梁生低聲在她耳邊道,“卯蚩中毒,只怕命不久矣。”
蕭玉琢臉面一僵,那寶翁她還……還願意為景延年解蠱麼?
若不是殺了下蠱之人,會叫被下蠱者也暴斃,她現在一定打破自己的原則底線,說什麼也要殺了寶翁!
現在打不得罵不得殺不得,才叫蕭玉琢既生氣又無奈。
“寶翁是苗疆女子,懂得蠱術,未必懂得醫術。”梁生在蕭玉琢耳邊低聲提醒。
蕭玉琢頓時明白他的意思,微微頷首。
“卯蚩在哪兒?”寶翁抹去臉上的淚痕,焦急問道。
“送到外院客房之中了。”梁生緩聲說。
“帶我去,快帶我去!”寶翁拽住蕭玉琢的衣袖。
蕭玉琢眯眼看了看她,點頭叫人帶她去客房。
待寶翁先走,她立時叫人尋菊香過來。
蕭玉琢和菊香主僕兩個,一前一後往客房而去。
路上蕭玉琢和菊香低聲細語了幾句。
來到客房外頭,便聽到寶翁哭泣之聲。
蕭玉琢看了菊香一眼,菊香重重點頭。
她上前入了客房,寶翁正跪坐在腳踏上。
床上躺著一男人,臉面黑紅,眼目緊閉,嘴唇發黑。
他衣襟上還沾著些烏紅色的血跡,血色很怪異。
“他是怎麼了?”寶翁看著菊香,又看向門口的蕭玉琢。
“她是大夫,你且叫她看看。”蕭玉琢指著菊香說。
寶翁起身往後退了一步,還有些不放心的看了菊香一眼。
菊香臉色淡然,抬手落在卯蚩的手腕上。
她皺眉細細診了片刻,“他以前是否有咳血之症?”
寶翁愣了愣,皺眉小聲道:“是有,但不……不嚴重。”
“他有隱疾已久,如今又中了毒,加劇咳血癥狀,若不及時解毒醫治,只怕性命危矣。”菊香語氣清淡。
寶翁臉色大變,“你……你定是騙我!”
菊香嘆了口氣,“我若是騙你,就該告訴你,他並無大礙,幾服藥就能救好。”
寶翁心慌意亂,“那……那可有辦法解毒醫治?”
菊香皺眉,沉吟片刻,“我能行針叫他醒來,但若要醫治頑疾,卻頗需時日。”
“那你……你快叫他醒過來呀!”寶翁雙手下意識的落在小腹上,面色焦急道。
菊香垂下眼眸。
蕭玉琢上前道,“人你已經看到了,還不肯解蠱麼?”
寶翁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卯蚩。
“讓你的醫女……”
“別跟我提新的條件,我對你的忍耐是有限的。你解了情蠱,我的醫女自會盡力救卯蚩。你若再推諉,”蕭玉琢冷笑,“我不但要卯蚩死,要你死,我還要滅了苗疆!”
她說話間,臉上盡是清寒。
雖然她聲音不大,但那種肅殺冷涼之意,卻叫人膽寒不已。
寶翁不由抖了一抖。
“我……我可以解情蠱……但,但你要答應我,一定會救卯蚩!”寶翁色厲內荏的說道。
蕭玉琢點點頭,“我可以答應你。”
寶翁皺著眉頭,“你叫人準備雄黃,蒜子,菖蒲……”
蕭玉琢立時命人準備,並叫人將寶翁送到主院,景延年房中。
她和梅香,劉蘭雪也都站在房中。
待她要的東西送來,寶翁卻低著頭道,“請郡主出去吧,解蠱之時,旁人不能在場。”
蕭玉琢微微皺眉。
但她什麼都沒說,提步出門。
梅香扶著蕭玉琢的手,她手心裡微微有汗,心頭緊張。
她偷偷抬眼,看著蕭玉琢。
卻見蕭玉琢筆直的站著,面無表情。
“娘子不怕,不擔心麼?”梅香小聲問道。
等了半晌,都不見蕭玉琢回答。
她不由輕輕晃了晃蕭玉琢的手。
蕭玉琢這才猛然回過神來,“什麼?”
“娘子在想什麼?”梅香低聲問道。
蕭玉琢眯了眯眼,“我在想,還要過多久,才能天亮呢?”
梅香眺望東方,東方的天邊已經有了曙光的跡象。
若是平日裡,這會兒早該擂響第二遍的晨鼓了。
可這會兒,皇城的城牆頭兒上,卻仍舊安安靜靜的,沒有絲毫響動。
“快了!就要大亮了!”梅香握了握手心。
她手心裡,黏膩膩的都是汗。
不知過了多久……一輪紅色的太陽,忽然跳出東邊的山巒,跳出雲層,往夏國大地上灑下無數金光。
整個天地,都沐浴在溫暖朝陽之中。
一日一夜的戰亂,變故好似都隨著朝陽一起,衝破了黑暗迷霧。
重見光亮了。
吱呀一聲。
上房的門開了。
寶翁蒼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