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春彎腰貓在巷子裡,打算等牟識丁從這裡逃的時候就一把抓住他,將他帶到一邊去。
有了這一抓救命之恩,到時候談起事情來應該方便得多。
她現在釀酒的事情是解決了,可要往外賣酒,只靠她自己肯定忙不過來的,還是得找個幫手,現在一想,還真是沒誰比牟識丁更加合適了。
大舅是讀書人心底還是看不起經濟之事,也不諳此道。
二舅是個徹頭徹尾老實農家漢子,那就更不用說了。
舅舅家的幾個表兄弟,算來算去也只有大表哥鄧文俊勉強可以幫上忙。
但是這大表哥也沒見過什麼世面,老實巴交的,在村裡收收柿子還行,要是出去跑經營,還得鍛鍊一陣子,肯定不如常在外漂泊的牟識丁更合適。
原本林春生是最好的幫手,可林二春既然要立女戶,那也不會去找家裡幫忙了,她尤其不願意跟林三春扯上關係,到時候要真流傳說柿子酒是從林三春那學來的,她肯定會氣得吐血。
左比右看都不如牟識丁更合適。
他可是一個被眼下漢人恨極了的蒙古人,卻沒有隨著他們的大部隊撤走,居然還敢留在江南跑生活。
他的心性、膽識、以及臉皮厚的程度也是沒誰了。
而且林二春知道他會的可不僅僅是生存。
當年東方承朔的那一紙路引文書,還是讓牟識丁幫忙假造的。
牟識丁能夠在江南各地到處走,靠的就是這一手造假的本事,不然他自己哪裡來的路引?漢人早將他轟出去了。
雖然只是用蘿蔔雕刻出來的假印章,可也騙過了檢查戶籍的官差了。
上一世林二春無計可施之下,也想起了在現代社會的時候收到的無數讓她厭惡的“辦證”類簡訊和牛皮癬廣告。
到了大夏朝,她倒是想去造假做一張假路引呢,這年頭又沒有防偽碼,也就是幾個印章和一兩句話的事,造一張真是簡單多了,可苦於沒有人有這麼大的膽子偷刻朝廷的公章,這可是掉腦袋的事。
還好碰見了牟識丁,別人不敢他敢。
雖然手段不算正派,但是,某種程度上,林二春還是很欣賞他的,夠聰明,也夠膽量!
當年,要不是因為礙於東方承朔的身份,在眼前的背景下,東方承朔是不能跟蒙古人扯上半點關係的,而且他為人正氣凜然,不喜歡牟識丁這樣有些小聰明的無賴,當他們是下九流。
而牟識丁也不喜歡跟東方承朔這樣的人打交道,所以林二春也沒有結交這個人。
她往集市那邊看了看,還吵吵鬧鬧的,因為人擠人,牟識丁脫身不易,他要逃出來還得一些時間。
林二春趁機查探了一下這巷子,熟悉環境,方便帶著他跑。
她一路走到巷子頭上,最邊上的這戶人家應該是竹篾匠人,門口的架子上擺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竹筐,靠著牆還堆著沒有處理的竹竿,可這是個死巷子,直接被一戶人家的圍牆給堵著,走不出去。
不過,這些大竹筐倒是有可為。
林二春心中有了計較,剛走回來,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她探出頭往外看,果然見到一個人朝著這邊跑過來,這人身後還有人在追打呢,要他賠錢的,要抓他見官,要打死他的,還真不少。
不過,距離遠了些,並看不清楚那人的長相,只隱約見到是個瘦得麻桿一樣的男人,正朝這邊發力狂奔。
林二春印象中牟識丁就是又高又瘦的,那應該是錯不了了。
她估摸了一下距離,趕緊縮回頭,貼牆而站,聽著腳步聲,判斷來人的距離。
“一、二、三......”
腳步聲越來越近,巷子口剛出現一角青色的衣袍,她就一把衝上去,拽住了這人的衣袖,在這人剛說出一個“你”字的時候,就被林二春一把拉得站不穩差點要摔倒在地了。
也幸虧對方歪倒了,所以她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站在這人身後,橫臂繞過的男人胸前,一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不顧對方的掙扎,她用力壓制住,一邊將人往後拖,一邊壓低了聲音道:“你別叫,我是來幫你的,那邊可以讓你先藏身,先躲過去了再說,別人追到了。”
這時,身後的確是腳步聲更多、更凌亂、也更急了。
林二春繼續盯著這人的後腦勺,說:“你別弄出動靜來,連累我幫你也跟著你一起倒黴,我就鬆開手......”
她也擔心公然拯救這個蒙古人,要是被抓住了,肯定也會被暴打一頓,憤怒的民眾可聽不進任何解釋。
話還沒有說完,這時,突然身邊一陣風跑過,一個男人鑽進了巷子裡。
不期然跟剛制著一個男人、正賣力抬起頭來的林二春對了個正著。
四目相對,這男人腳下一個急剎車,然後,他的目光驚駭的落在林二春身上。
“我的天!”
光天化日之下,這巷子里居然正在上演一場女人對男人的“打劫”!
如今,江南的女人也都變得這麼威猛了嗎?
不過,這女人的確也威猛就對了。
林二春也瞪大眼睛,吃驚的看著他,這一見到臉,她就認出來了。
這瘦麻桿的牟識丁,居然才剛跑過來!
沒錯,正是他。
林二春久遠的記憶頓時清晰起來了,對面的男子年紀輕輕,看著也不到二十歲,頭髮粗硬有些打結了,隨便纏著一條布帶子,臉上因為瘦稜角格外分明,只一雙眼睛透出不符合外貌的成熟來,身上的衣裳被扯得破破爛爛,頭頂還可笑的沾著一根菜葉。
我去!
對面站著的才是牟識丁,那被她抓著的男人是誰?
林二春羞愧又歉疚地低下頭去看那個被她擄來,還被她拖得東倒西歪的倒黴男人。
男人還被她捂著嘴,遮住了半張臉,微仰著頭,半個身體靠在她身上,貼的十分近,姿勢有些狼狽,一雙深沉的眸子平靜的看著她,鼻尖高高,正好被她的虎口掐著,溫熱的氣息一下一下、不慌不亂的噴灑在她手上。
她頓時呆若木雞。
這時,牟識丁已經從目瞪口呆中回過神來,他馬上衝過來摳林二春的手,還推她。
男人面對女人一向都是強勢的,如今親眼目睹一個男人被女人打,作為強橫一族,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又急又快,壓低了憤怒道:“你這個女人怎麼回事,你還是不是女人吶?趕緊放手,居然敢打劫男人,倒是開了小爺的眼界了!要不是小爺趕時間,今天還真是......我還不信了,你放不放!”
林二春迅速回神,趕緊鬆開手。
男人緩緩站直了身體,淡淡然看了林二春一眼,然後不緊不慢的整理自己被她又拖又拉而弄得褶皺不堪的衣裳。
林二春分明察覺到對方那平靜如海水的目光之下,暗流湧動。
她訕訕的看他,顧不得多解釋,一腳踢開牟識丁,瞪他一眼,強打著精神集中注意力,道:“逮你的人來了!滾去躲著吧!”
男人又看牟識丁。
這時追趕來的人果然已經很近了,腳步聲近在耳側。
牟識丁跺跺腳,警告的看向林二春:“你老實點!小爺認識你嗎?哼!”
又飛快的看了眼已經解除了束縛的男人,對這種弱書生,牟識丁已長輩的口吻教育。
他倒退著往後跑,邊說:“世道太危險了,你這種小白臉還是好好待在家裡別到處亂走了。已經有人來了,諒這女人也不敢對你如何,你有事就喊救命。”
最後一個字說完,他已經跑到了巷子尾去了。
不過,也並未躲在竹筐裡,想來是怕林二春會供出他的下落。
他順著牆根往上攀爬,很快進了一戶人家的院子,徹底消失在視線內。
林二春很想叫住他,他這一跑,下次可就躲得更找不著人了,這次見面弄成這樣,還真是讓人無語啊。
可,巷子裡還有個人等著林二春去面對。
她又鬱悶又難堪,恨不得也跟著牟識丁一起逃跑。
可現實還得面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若是別人她陪個不是,賠點錢給人壓壓驚,說不定這一出烏龍就能過去了。
她偷覷一邊的男人的神色,忐忑不安的道歉:“童大爺......對不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
心裡咆哮:為什麼童觀止會在這兒啊,還真是見鬼了,這下該怎麼辦!
上次在地窖還能說她不知道,這次又是不知道,要是當事人不是自己,她自己都不信啊!
童觀止總算是整理好了衣裳,有些褶皺依舊撫不平,而且衣袍下被林二春不小心踩到,留下一個灰撲撲的腳印。
他蹙了蹙眉,然後放棄了,果斷挪開目光,抬起頭來目不轉睛的盯著林二春的臉,然後視線往下落在她手上,剛才那兩隻爪子一隻抓他,一隻捂住他的嘴巴。
林二春被他一看,縮了縮手,手上似乎要燒起來。
她也看出來了,這人的確有強迫症,衣服上的那點褶皺,林二春覺得也沒啥,但是他就能折騰這麼久,而且也不知道他穿的什麼布料,隨便一抖就很順滑了,根本不顯眼。
當然衣袍上的那個腳印的確是留下痕跡了。
林二春有些侷促,絲毫沒有那天在樹上戲弄他的氣勢,她乾脆的閉上了嘴,靜靜的等候發落。
這時,從巷子口跑過一群人,有人往巷子裡探,問:“見到一個瘦個年輕人沒?有沒有人進了巷子?”
林二春搖頭,往前面指了指:“他往前面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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