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齊修將額頭抵在童觀止的手臂上,垂著頭,哭得渾身發抖,哭聲中是撕心裂肺的情緒爆發,傳遍了空寂的陵園。
林二春有些尷尬的看著,她是真的不知道。
童觀止正對著林二春,他如柱子一樣站著,只一條手臂上撐著垂頭大哭的青年的額頭,他目光沉著看著前方。
林二春看他,視線偶然跟他對上,那一雙深邃幽深眼眸仿若夜幕下的寒星,堅毅、閃耀。
他一言未發,然,目光已經表露了一切。
這是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他斯文溫潤,看那青年靠在他臂膀上哭泣,她覺得他似乎有能夠承擔一切的力量。
似乎。
此時,她不合時宜的記起他說:“也讓她忘了我吧,沒有我,她肯定能過得更好。”
可,他卻承擔不起她。
她突然不敢再跟他對視下去,撇開了視線。
她站在他面前,突然就覺得侷促起來,在這陵園裡,她是個外人,無意間窺視了別人的秘密。
陸齊修發洩過後,只用啞的不像話的低低的對童觀止說了句什麼,林二春也沒有聽清楚,他就一旋身,落在樹上,幾個起落之後,消失在視野裡了,跑了。
童觀止又靜靜的站了一會,林二春陪他站著,不敢打擾。
好一會,他朝林二春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二春跟上他的腳步。
陵園出口處,他突然停下來,側頭看一邊的老樹,之前東方承朔就盯著那邊看過。
好一會兒,林二春還以為他發現了什麼,他突然回頭道:“過來,我幫你拿下來。”
林二春跟不上他的思路,茫然問:“拿什麼?”
“松果。”
林二春方才發呆出神,完全忘記了這松果了,被他一提醒,馬上就想了起來。
童觀止繼續道:“你想一直頂著它嗎?可我要帶你回去,這一路上我看得會十分礙眼。”
林二春小聲咕嚕:“我可以自己弄下來。”
“如果你弄下來的意思,是指會將我的馬車裡弄的都是頭髮的話,那就自己跑回去吧。”
“我可以坐在馬車外面。既不會讓你看到心煩,也不會將頭髮弄到車裡。”
童觀止定定的看著她,“你還是想自己跑回去?”
林二春被盯得莫名煩躁,琢磨了一下這裡和虞山鎮的距離,還有自己比臉還乾淨的荷包,再看童觀止說一不二的神情,默默上前,心中懷疑他的意圖。
童觀止似猜到她的想法,挑挑眉,不置可否。
他比她高,她站著,他也能夠輕鬆的碰到她的頭頂。
兩人靠得極近,他的手臂輕輕的轉動,就能夠蹭到她的鬢角,寬寬的袖子垂下來,幾乎將她的臉罩住,將她的視線遮住,靠得太近了,遠遠逾過了兩個陌生人之間應該保持的距離。
她甚至能夠感受到那落在自己頭頂的淺淺呼吸,和四周環繞的男人清清爽爽的味道。
突然間,她有些意識恍惚,腦子裡如浮光掠影,畫面飛逝,有人將她按在懷中,在她頭頂輕輕摩挲,有廣袖在她眼前晃動,密密實實將她的眼睛遮擋住,在她耳邊低喃:“別看。”
她恍恍惚惚,直到童觀止說,“松果拿下來了。”
她才回到現實中來,看著眼前晃動的那抹白,林二春心中思緒翻滾,轉瞬消失的畫面裡,沒有讓她看見那人的臉,她直覺肯定是童觀止,他曾經是不是也是她的依靠?
“哦。”
這時,童觀止突然道:“我還什麼都沒有做,你就這麼怕我,是將我想得很壞吧?”
林二春一愣,還不等她跟上他的思路,童觀止又道:“我要是不做點什麼,是不是違背了你揣摩我的心意?我還是扯你幾根頭髮吧,如此你才能真真切切的嫉恨我了,不然之前光憑揣摩是站不住腳的。”
林二春茫然,下一瞬頭頂頓時有些疼,他居然扯斷了她的頭髮!
林二春一瞬間就從複雜的思緒裡徹底回到了現實,無語的看著他。
童觀止伸出手攤開在她面前,展示給她看。
大掌正中躺著一枚小小的松果,上面還單獨飄動著幾根頭髮,他當著她的面,隨手將髮絲挽在松果的層層褶皺裡,因為髮絲長,即使才幾根起來看著也挺多。
可惡。
明明都完好的解下來了,還要扯她的頭髮。
扯完了,還將成果展示給自己看?!
童觀止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剛才的那畫面一定都是幻覺,幻覺!
童觀止一本正經的看著她,還眨了眨眼睛:“現在好了,你可以開始記仇了。”
在現代社會里這就是幼稚之舉,可在現在的大夏,扯女人的頭髮,那就是孟浪登徒子,的確是夠記仇的了。
林二春掃了一眼他無辜的臉,他是期待她做點什麼記仇的事嗎?
又看看那松果,有這麼赤果果的挑釁人的嗎?
她倒不覺得童觀止是真的想要調戲她,但是做出這種舉動來,他幼稚不幼稚?
她如他所願,一副貞潔烈女樣,憤然的問道:“那我可以報仇嗎?”
童觀止不置可否,要笑不笑。
林二春見他笑,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剛才還趴在地上,手掌雖然沒有撐在地上,但是也沾了幾點草上的泥土和草屑,最髒的還是她的衣服,現在還被浸溼了一大塊,泥漬看著也很噁心。
這些都是他惹的,他乾乾淨淨一身清爽,可自己還黏黏糊糊十分難受。
完全是無妄之災,要不是他,這個時候她本該好好的待在家裡,哪裡用得著在這裡淋雨趴地?
她飛快的將巴掌在衣服上的溼潤處蹭了蹭,在童觀止陡然變色的注視之下,她猛的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用力一捏。
鬆開手之後,童觀止胸口之上立時就多了兩個帶著泥漬的手印,衣裳也皺巴巴的。
童觀止垂頭看看自己的衣裳,眉心跳動,再看看她:“你......”
見童觀止僵硬的神色和動作,他甚至連伸著的手掌都來不及收回去。
林二春報復過後,已經開始為自己一時激動腦抽感到後悔了,是不是做得太過了?對於一個隨時都一絲不苟,好像有潔癖的男人,這會不會讓他突然發狂了?
她也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掩飾:“是你自己說讓我記仇的,我身上的泥水是你害的,你還扯我的頭髮,舉止孟浪,現在我還是比你狼狽多了......罷了,就當是扯平了。”
童觀止第一次被人說“舉止孟浪”,臉色也有些不自然,他那會也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這女人對他沒來由的排斥十分讓人生氣。
這會倒是想起來,扯女人的頭髮的確太......孟浪輕浮了,做得有些過頭了。
他看看掌心裡的頭髮,又想,他連二姑娘的鬍鬚都敢扯,頭髮......
林二春見他還張開的手心,她理所當然的想,他之前特特的將“戰利品”展示給自己看,這東西肯定是還給她的。
女子的頭髮也不能隨便給別人,何況還是個男人。
而隨手丟在陵園裡肯定也不行。
她伸出手,邊說:“那這個我拿回來去了外邊再......”
不等她說完,要撿起松果的手指被他合攏的掌給捏住了,他力氣不小,指尖被他捏緊,指腹按在凹凸不平的松果上有些疼,林二春往上抽了抽,沒有抽出來。
他折磨她的指尖,十指連心,四根手指頭被他按得都有些疼麻了。
童觀止目光定定不動的看著她:“扯平了?”
“嗯。”
童觀止這才道:“這算握手言和?”
林二春氣悶的想,這哪裡算握手言和,這個幼稚的男人!
被童觀止盯著,她勉強點了點頭。
童觀止這才鬆開手,林二春趕緊收回來,他盯著她肉呼呼的手,手中篡著那枚松果,“那就走吧。”
林二春扭頭就大步朝前走,哪裡還顧得上那枚松果。
身後,童觀止還好意思問她:“我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壞吧?”
林二春想起那一閃而過的畫面,再看看指腹上被按壓之後的痕跡,心想:“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好。”
她甩甩手,又活動了一下指腹,發出意味不明的單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