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春用這一批柿子做了兩種酒。
一種是柿子露酒,這是一種速成的配製酒,以已經釀好的烈酒為酒基,將柿子碾壓出汁水,澄清過後進行加熱濃縮,然後用濃縮過的果汁將烈酒稀釋,使其酒精度數降低,控制好比例,之後就是等著充分沉澱和過濾。
成酒的過程難度不高,只要濃縮的時候控制好沸騰時間,保持果汁的色澤就行。
這種酒需要的時間短,但是口感也不差,帶著果香,味道甜而醇香,算是最原始的改良版雞尾酒。
林二春當初也是做過這種果味露酒的,第一個鑑賞者就是東方承朔,但是因為帶有甜味,他並不怎麼喜歡,認為酒就該是傳統的味道,這種甜甜的不夠味。
林二春想想也覺得有道理,這畢竟算是挑戰傳統,她底下更賺錢的釀酒的方子不少,也就將這種果味露酒沒有推出市場,只自己在家裡喝喝,而拿出去銷售的露酒是以藥材調製的,沒有甜味。
不過在藥酒方面,除了治療風溼、癆傷的五加皮酒,她並沒有多少藥理知識,做的也只是諸如枸杞酒、甘草酒、菊花酒這些簡單的藥材,自然不如卓氏藥酒珠玉在前。露酒銷售沒有多少成績,最後也就退出市場了,還是賣更加容易賺錢的糧食酒了。
如今,林二春想要試一試,男人或許比較起來不喜歡甜甜的酒,但是後世混合了果汁的雞尾酒能夠風靡全球肯定是有道理。
再說,她可以將之面向女性,以及那些酒量不怎麼樣和想嘗新鮮的人群,她自己覺得口感還行,沒道理就沒人跟她口味差不多的。
不過,這種酒也有個致命的缺點,因為釀造過程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很容易被人學去,真正懂釀酒的人,很快就能嚐出來,而且很容易上手跟風,並延伸擴充套件,不同的烈酒品種,不同的果汁、甚至多種果汁、藥材等等可以搭配組合排列。
林二春也沒有將之當成主打產品,只是看中了其速成,賣出去之後她就能夠早點收回一部分成本。
而且先推出這種簡易的酒,也不會太惹讓人對她突如其來的能力生疑。
她燒火濃縮柿子汁的時候,一直秉承“君子遠包廚”的大舅鄧喜忠就破天荒的進了廚房,圍著灶臺看:“二春,柿子酒有這麼簡單嗎?將柿子汁倒進酒裡面攪拌攪拌就成了?你這不是胡鬧嗎,釀酒哪裡是真這麼簡單的事情?這要是弄毀了,浪費多少銀子。”
林二春笑而不語。
她主要做的還是醇釀的柿子酒,這個工序就繁瑣得多,空氣中的溫度,柿子中的糖度、酸度都要控制好,還需要加強果子的出汁率和酵母,控制雜菌的繁殖,不同的階段有不同階段的注意事項,不容易被人學走。
這是林二春自己掌握的配方,她之前搗鼓了那麼久的東西,總算都一一派上了用場。不過在鄧家人看來她也就是弄了點桔子和桔子皮,加點仙人掌汁水和糖而已。
兩個舅舅見狀輪番搖頭,可林二春堅持,林春生還魂不守舍的陪著她胡鬧,他們也就不說什麼了。
當所有柿子都入罐只等著發酵和調整的時候,當了一陣子勞力的林春生總算是回過神來了。
這陣子眾人只看到了林春生的忙碌,這陣子他在後山屯、綠水灣和虞山書院三邊跑,行容憔悴,精神萎靡。
但是,林二春卻看到了大哥的成長和蛻變,因為多了心事,又特意去查證,去了解他以前從未接觸過的朝廷局勢,林春生的見識和思考問題的角度、深度都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短時間內,他就已經蛻去了先前的書生意氣和青澀,整個人陡然沉靜了下來,這是從不苟言笑到內斂穩重的區別。
他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他也不再一心只讀聖賢書,開始聞窗外事。
以前林春生自尊心強,是不願意跟富家子弟出身的學子打交道的,覺得他們紈絝不堪,只靠家族勢力,並無真本事,可現在他會主動跟人交際,富家公子哥也有他們的優勢,他們之中的有些人從小耳濡目染培養出來的見識和氣度,是普通農家子弟很難學得來的,而且他們的圈子裡接觸到的訊息更多,人脈更加廣泛,學到的東西絕對不是書上能夠教導的。
他開始認識到人脈和經營的作用,他像是一株破出石頭壓制阻攔的嫩草,破土而出,從夾縫裡鑽出來,開始迎接書本之外廣袤又複雜多彩的世界。
林二春對於大哥脫胎換骨一樣的轉變看在眼底,既欣慰又心疼,她沒有看錯大哥,他的確是個有韌性的,有一股不服輸的衝勁。
這天,林春生回家之前跟林二春說:“二春,那個夢不要怕,大哥會好好努力,不會讓它變成真的。”
有了奮鬥目標之後恢復了精氣神的林春生,先去詢問了廖秋明一些問題,然後黑著臉回家之後就找了個同村給酒坊幫忙的一個嬸子過來逼問。
之後,他就開始搜林三春的閨房了,這在以前,他絕對不會做出這麼無禮的事情的。
等在梳妝檯的夾層裡搜到了東西,他沉著臉將那張紙上的東西分別拿去找人驗看,聽到了結果之後,林春生沉默了很久,這麼陰毒的東西不應該是他一直引以為傲的三妹擁有的。
他想起大夫說:“這藥方雖然陰毒,但是卻十分巧妙,效果驚人,一般人家有這藥方也不會外傳,從哪裡弄來的?”
但是三妹偏偏就有。
再說林三春吃了藥,不去看大夫,卻匆匆忙忙去了荊州,難道她的藥方真的像二春說的那樣,這是從荊州卓家學來的?所以去荊州求藥?
可她從沒有去過荊州!荊州距離兩江甚遠,江南雖然是往來繁華聚集之地,但是他們林家根本沒有接觸過從荊州過來的人,更別說什麼卓家了,他也只是在跟悅來樓打交道的時候聽說過荊州卓氏藥酒的名頭。
他又想,也許三妹她私底下接觸過卓家只是沒有跟家裡提及過?這也不是不可能的,看她隱瞞了多少事!
這也越發顯得二春那個夢境的古怪。
這不可思議的巧合,讓林春生打了個寒顫。
林三春不僅有這來歷不明的藥還弄出來害人,她在不久前還買過一些藥材,雖然是趁著林春生和東方承朔都在老河口那邊的時候悄悄的買的,還分走了幾家藥店才湊起來的,但是林春生還是發現了證據,她做了那麼些藥粉,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留。
不管是她打算將其中的哪一種藥用在林二春身上那都是太狠毒了。她對廖秋明做的事情,也讓林春生心中發寒,幸虧二春沒有中那樣噁心的藥粉,不然她這一生都要毀了。
林春生想起林二春說過,將其中一種反塞給了林三春吃下了,此時心中更是滋味陳雜。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好哥哥,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的兩個妹妹已經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對待來自外面的威脅和壓力,他可以努力去克服和麵對,但是對於家裡的骨肉血親,他是真的傷了心了。
他沉著臉想著如何約束管教三妹,還有如果阿朔真的是東方承朔,這個顯貴的女婿他們是不能再要了。
若是以前他自然是認為自己的妹妹能夠配得上東方承朔的,他們兩情相悅又訂了親事,東方承朔願意娶,又有何不可?而且妹妹聰明又大方得體,是難得的好女兒......可皇親貴胄的媳婦,那是那麼好當的嗎?就算沒有二春的那個夢,他也不會讓三妹嫁過去了。
何況,他看著在家裡搜出來的一丁點的丹砂沫子,在林三春藏在梳妝檯抽屜夾層裡的藥方中,就只有絕孕的藥方子裡面含有丹砂,再聯絡廖秋明說的那些話,林春生也就猜到了。
絕孕,三妹這是對二妹有多大的仇恨才給她下絕孕的藥,如今她自飲了這杯苦酒,若沒有子嗣傍身,東方承朔那樣尊貴的身份,會要這樣的正妻嗎?林春生心中是認為好姑娘應當是“寧為窮人妻,不做富人妾”的,妻妾有別,何必自甘下賤!
林春生又想起那天在後山屯,見到阿朔跟三妹一起從山上下來,當時覺得兩人神色凝重蕭瑟似有一層無形的隔膜,如今想來倒是能夠明白過來了,阿朔應該是瞧見了二妹和三妹打架的事情,那應該也瞧見了三妹吞下藥丸,卻不動聲色,沒有去拉開她們,也沒有去阻攔。
作為男人,林春生對東方承朔冷眼旁觀的舉動能夠體會,畢竟發現未婚妻的真面目如此陰毒,錯愕、失望在所難免,放任她自食惡果受到懲罰也能夠理解。
但是,站在兄長的立場上,林春生對東方承朔也不是沒有怨言的,有什麼天大的失望,不能等將廝打的兩人拉扯開了之後再說再教訓嗎?三妹還是他的未婚妻,他可以管教她、可以引導她學好,及時制止她犯錯,這才是一個夫君對妻子應該做的。
林春生也不得不懷疑東方承朔對三妹的感情了,他的確有可能做出二春夢中那樣休妻再娶,且翻臉不認人的事情來。
林春生心中發寒、發狠,恨不得立刻去將林三春給逮回來,可她走得匆忙,從江南去荊州有水路,還有幾條陸路,過了這麼些天,也不知道她跟阿朔走的是哪一條,就是想要將她追回來管束教導,現在也是追趕不上了。
*
比之林春生的焦頭爛額,嘴上都因為上火而起的水泡,有人分擔的林二春就輕鬆悠閒得多了,因為養傷,她基本上整天都待在家裡,正好也能夠看著她的那些酒,觀察進展,及時調整溫度,也算是兩不耽誤。
再加上,有林春生去白洛川那買來的藥,她身上的傷口也恢復得很不錯。沒人來搗亂和添堵,除了剛開始幾晚又夢到了之前那個夢境中的某些片段,日子稱得上是逍遙了。
不過,偶爾看到大哥嘴角上的泡,她有些許的愧疚,但是,誰讓他是大哥呢,她只能拍拍大哥的肩膀,繼續鼓勵他往前行。
兄妹二人因為這個共同的秘密,而親近了許多。
因為如今氣溫越來越低,柿子酒的發酵階段也從七天延長到了十天,那種果汁發酵時候的沙沙聲響才徹底消失了,主發酵階段結束了。
這個階段的果漿汁已經帶了酒味了,需要將自流酒過濾出來,對殘存的皮渣進行壓榨,得壓榨酒,然後將殘渣全部過濾掉,進行後發酵,讓果漿完全轉變成為酒精,後發酵階段需要密閉,等這個階段過去之後現在的缸和罐子就不太適合用來陳釀和儲存了,需要換木桶,這樣果酒的口感更佳。
這天,林二春身上的傷也都結疤了,雖然還有點疼,但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影響走路和出行了,她就打算去城裡定製一批帶蓋子的木桶回來,手上剩下的銀子不多,但是也勉強夠用了。
跟舅舅家的人交代了一聲她就出門了,現在她是女戶,自己當家做主,是必須要立起來的,在舅舅家也只是暫住,再加上林春生給鄧家人也交代過了,也沒人攔她,她自由自在的出門了。
鄧文秀和鄧文靜在院子門口幽怨的目送她,她們也想要去鎮上玩,但是被鍾氏一口回絕了:“哪也不能去,就在家裡做針線。”
鄧文秀年底就要出嫁了,還有不少繡活得她親手做,給公婆準備的衣裳鞋子都得一針一線的做完。
鄧文靜的繡活才剛上手,正好大嫂李氏快生產了,即將出生的小嬰兒要用的包布肚兜兒,就讓她拿來練手,既不浪費也是給小侄子的心意。
而且,等過幾天鄧家收了晚稻,一年也就忙到頭了,之後這十里八鄉也就都徹底閒下來,準備貓冬了,同時也就到了適齡男女相看人家的時候了,鄧文靜可是到了年紀,上了名單的了。
兩人拿著針線,伸長脖子往外看,對林二春女戶的身份既有些同情,她沒有了家人庇護,只能靠自己,她們幾乎不敢想象,要是隻有她們自己,這日子該如何過得下去。
可心中又難免生出一絲羨慕,林二春可以跟男人一樣四處走動,她們卻不行。
在外面奔走的林二春心情極好,先去了木器行,跟人細說了規格和尺寸,商定了交貨的日期,交付了定金之後,她就沿著古樸的街道開始尋人了。
距離上次見到牟識丁這都有半個多月了,他一次也沒有去後山屯找過她,林二春之前還自信他肯定不會跑,現在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也有些擔心起來,不會被她上次太過驚悚的言論給嚇跑了吧?
漫無目的的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人,再看看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有陽光,這會卻突然陰沉沉的天氣,她只能先回家去。
剛出了城,還沒走多遠,這雨就噼裡啪啦的落了下來,一開始就又快又疾,伴著秋風,將道路兩邊樹上的落葉砸落了一地。
城門口附近有個草亭子,已經有幾個人在躲雨了,林二春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也跑了過去。雖然有些人許是認出她了,對她側目,但到底也沒有當著她的面說什麼,只小聲的交頭接耳。
林二春視而不見,站在亭子最前面的角落裡。她不動聲色,又沒有做出傳說中的古怪行徑,有人小聲說了幾句也就不說了,比起別人家的閒話,他們更關心的還是自家的生計,很快就談起今年的糧食收成和買了什麼菜籽的話來。
等了一陣,也不見雨停,這時,聽人抱怨:“拉人往返城裡和村子裡的車子今天還沒有來!今天下雨顧老大可能會漲價多要兩個銅板。”
虞山鎮還是很繁華熱鬧的,尤其是到了這個時節,村子裡的農忙都過去了,很多人家就在鎮上尋活做,或是將家裡剛收的瓜果蔬菜拖過來販賣,每天從村子裡往來城裡的人都不少,有那心思活泛的就做了拉車的生意,在這個時節還會增加往返的趟數。
常常坐車的也就知道,拉車有固定的時間進出城,要坐車的人提前在路上等著就行了。
綠水灣裡很多人家都有牛車,再加上距離鎮子近,後山屯距離鎮子也才五六里地,村裡人寧可走過來也不花這冤枉錢,林二春還真不知道有這樣的交通工具。
現在問了問別人,才知道車子會路過綠水灣和後山屯之間的那條官道,從那下車之後也沒有多少距離了。總比淋一路的雨或是等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停了跑回家要強。
虞山鎮因為有童家這個大戶,童家幾乎在各個村子裡都有田地,為了方便出行,整個鎮子的道路都是修整得很不錯的了,但是跟後世的馬路還是沒法比的,林二春也不願意踩一腳的泥水。這會心裡暗暗慶幸:幸虧今天還多帶了幾個銅板。
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有車來,也不見雨停,反而越下越大,天越來越陰沉。
眾人伸長脖子往路的兩頭看,好不容易盼來了一輛馬車。
可馬車太豪華了,前面拉車的黑色駿馬就不是顧老大那灰撲撲的騾子能夠比較的,更別說那黑亮的車體和幾乎要將這暗沉沉的天氣給閃亮的泛著流光的車簾,還有那繁複花紋的鏤空窗戶了。
那騾子車就有一個車架子,下雨的時候往上頭搭幾片油布了事。
眾人哪裡還敢肖想,吞了吞口水,視線目不轉睛的追著那馬車挪到,行注目禮。
等車子疾馳而過,還能聞到若有似無,能讓人陡然心曠神怡的薰香。
不過,這時,眾人的視線還沒有來得及收回,那馬車突然一個急停,然後又突然調轉車頭轉回來了,在大家驚詫的注視下,緩緩停在了草亭子前面,那車廂幾乎就要撞到林二春的鼻子,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
車伕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張有些面熟的清秀臉龐,他相貌過人,林二春馬上就想起來了,這是上次在鎮上的石灰坊裡見過的那個小廝,叫燕回。
燕回看向林二春,聲音蓋過了雨聲:“二姑娘,我們也去綠水灣,可以順路捎帶你一程。”
林二春下意識看了看車廂,車簾在秋風裡一動不動,一絲縫隙也不露,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人,要是有,也許就是童觀止了。
她最近還是時不時會做跟那天一樣的夢,童觀止反覆出現在她夢裡攪得她不能安睡,她一時還不能心平氣和的看待他。
正有些猶豫,燕回拍了拍一邊的車板,屁股往邊上挪了挪:“上來吧!”
看樣子是沒有打算讓她進車廂。
林二春想,只是坐在車頭上倒是無所謂,管那車裡有沒有人呢。
那車頭的頂端也有個遮雨棚,雖然難免會被濺上雨絲,但卻比在這裡乾等差點被擠出草亭,最後還跟人擠一車要舒服多了,便也不再遲疑,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下上了車,林二春剛落座,馬車就調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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