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春也在青州,不過卻並不在這韓莊碼頭。
成功將老爺子困在莊子裡之後,她就出門了,一個月前收到牟識丁寫給她的急信,她是去赴約的。
牟識丁直接將信託付給了旋里鏢局,讓蘇秩想辦法給林二春送信。
他能走鏢局的路子,倒不是發現了什麼,只是遇見被林二春趕出去遊歷鍛鍊的小么了。
這是小么告訴他的法子。
小么跟牟識丁兩人一直不對付,住在一起的那一陣子幾乎是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不過真有急事,小么也不會故意搗亂,只是,他在遇見牟識丁之後,就又以此為藉口跑回來了。
林二春輾轉從朱守信手中收到這封急信的時候,小么正好趕到播州。
很快,她又將小么趕了出去了。
牟識丁在信中說有急事要跟林二春商定,讓她收到信之後務必要過來跟他見一面。
他寫信的時候,已經傳出了潘泊生綁架卓香琪母子的事情。
他了解林二春的性格,因此在信中安慰了她一番,讓她別因為流言蜚語而傷神,要相信童觀止的為人,相信他們的感情,他是局外人看得清楚。
“與其這麼不痛快,不如來青州,當面跟卓香琪對質,童觀止死了,可以找童柏年問個明白,不能稀裡糊塗的被欺負,也不能因為誤會而難受……”
所以,所以他將見面的地點約在了青州,不過那時潘泊生約見童柏年的時間還沒有確定,牟識丁約定的時間是八月。
他在信中說,會等她一個月,九月初才會離開。
這次見面的地點就在青州城內最出名的酒樓裡。
林二春過來的時候,找店小二一問,對方就將她迎進了雅間,牟識丁將這一間包下來了,這會兒居然正好就在這裡等著呢,兩人也算是默契。
將近一年多沒見,冷不丁一見面,林二春看著面前氣勢跟以往大不一樣的青年,還真有點兒陌生。
以前牟識丁在外姿態放得低,謹慎中帶了點自嘲的油滑。
如今,多了讓人不容忽視的銳氣,如寶劍出鞘。
的確是不一樣了。
“怎麼,這麼久不出現,看見我都不認識了?”牟識丁正對著門口坐著,見她進來,目光一亮,看她嘖嘖打量的樣子,忍不住調侃道。
林二春打了個哈哈:“哪能呢,這不是看牟老闆越發有派頭了,有點兒不敢認了。”
她一邊落座,一邊笑著道:“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咱們今年上半年的生意應該不差。”
牟識丁哼笑了聲,仔細打量她的神色,在怕觸動她的心事和關心之間搖擺了片刻,探問道:“你呢?最近怎麼樣?”
林二春笑了兩聲,伸手去拿放在桌面上的茶壺,牟識丁搶了過去,林二春也不跟他爭。
牟識丁給她倒了一杯水,遞給她之後,才舒了口氣,道:“看你的樣子應該是還不錯吧,這次的氣色比上次好多了,怎麼樣,將所有的事情都丟給我這麼久了,如今也該收拾心情回來了吧?”
林二春將一杯水喝完了,才道:“我還行,能吃能喝能睡,丟給你我很放心啊,我都不想回去了。咱們這麼久沒見,我還真有點想你呀,阿牟,你怎麼樣啊?現在有沒有喜歡的姑娘?是不是也該成家了?”
牟識丁避重就輕的道:“你都不著急,我急什麼。”
林二春搖了搖頭,道:“我還真不急,阿牟,我早都嫁人了,如今兒子都有三歲多了,你可不能跟我比。”
牟識難以置信的看著她,林二春神色平靜,又給自己倒了杯水,才繼續道:“是真的,不騙你,我嫁人了,生了孩子,如今過的雖然平靜,但是卻是我想要的日子。”
“你......”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很意外是不是?不敢相信?”她手上捏著杯子,看著牟識丁道:“當初也想過要告訴你,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亂七八糟的忙了一陣子,沒心思提,再後來就不想說了。”
“本來還打算繼續隱瞞你的,不過,今天見到你,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很多我們剛認識時候的事情,那時候那麼艱難貧苦的日子,我們是一起熬過來的,你也是第一個相信我的人,如今我走出來了,過的好了,也不想讓你繼續為我擔心。”
確實太過意外,牟識丁滿肚子的話頓時沒法說了,呆愣了一會,失笑道:“還真是沒想到。”
又問:“孩子爹呢?跟你來了嗎?”
林二春笑道:“都來了,說是韓莊碼頭那有熱鬧,父子倆一起去看熱鬧去了,有機會讓你們見見。”
牟識丁端起水杯牛飲了一大口,道:“你笑得這麼含蓄,一點都不像你,胖丫,想必是真的過得不錯,他待你好嗎?”
“好。”林二春回答的很乾脆。
“那就好。”牟識丁看著手中轉動的杯子,沒有抬頭,又道:“潘泊生要跟童柏年做交易,今天是定好的日子,我就猜到你會今天來,一大早就在這裡等你了。”
說著,他抬起頭來,目光定定的看著林二春,問道:“所以,你今天來這裡沒去碼頭,是不打算再弄清楚卓香琪跟童觀止的事情了?”
林二春點點頭。
牟識丁遲疑的問道:“那個孩子,你也不想知道了?”
林二春道:“你不是都說童觀止值得我相信嗎,我也相信他,那不是他的孩子。”
她說得如此乾脆,牟識丁又是一愣,然後嘀咕道:“你還是以前沒心沒肺的樣子,天下人都當那孩子是童觀止的,那卓七小姐也一口咬定呢。”
林二春笑:“我是心裡有底才如此篤定,”她身體往前湊了湊,衝牟識丁招手:“阿牟,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知道那個孩子不是童觀止的,孩子的爹其實另有其人。”
牟識丁愕然問道:“真的?”
“當然,根據卓七的那個孩子的生辰年月,算算懷孕的日期,那時卓七在蘇州,當時東方承朔就住在卓家別院裡,孩子是他的。不信去問卓七要證據,她沒準留下什麼證據了,那證據是不是東方承朔的,問問東方承朔也就知道了。”
牟識丁瞪大眼睛看著她。
“不信嗎?”林二春目光微暗,“那天晚上我也在卓家別院,所以......童老爺不會露面的,為何要趕過去救仇人的兒子呢,你說是不是?
當初,東方承朔一把火,燒死了那麼多人,他不承認無所謂,反正天知地知,他知,如今,他兒子趕著給童觀止當孝子,也算報應。”
牟識丁徹底無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他有點疑心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所以才提起東方承朔?
林二春擺擺手,道:“不說他們了,真掃興,阿牟,這幾年真是辛苦你了,要不是有你在,兩度春也不會發展得這麼順利,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
牟識丁還沒有從接二連三的震驚裡回過神來,就見林二春拿著茶杯衝他舉杯,他昏頭昏腦的喝了。
又聽林二春無比懷念的語氣道:“想想以前我還跟你說,咱們要飛黃騰達,要榮華富貴,還要讓你衣錦還鄉,如今,一切都進入正軌了,阿牟,你看到希望了嗎?”
牟識丁點了一下頭。
林二春又笑著問他:“老實說,阿牟,從一開始的時候,你將銀子都拿出來,那時有信心嗎?”
牟識丁道:“沒有。”
林二春道:“那你還真是膽子大,就衝你這膽子,你就是我的第一個朋友,這輩子的第一個朋友,其重要程度,你知道嗎?有一陣,你在我心裡比童觀止還重要,真的。”
牟識丁捏著水杯的手不由得收緊:“胖丫,你也是我的第一個朋友,在中原的第一個,其重要程度,也......”他笑道:“也比童觀止還重要。”
林二春先是哈哈大笑,然後又白了他一眼,“就比他高啊,那豈不是很低?”
牟識丁但笑不語。
林二春又問:“當初沒有信心,如今你對我有信心嗎?還能實現你的目標嗎?”
牟識丁開玩笑般的道:“你常年不管事,都丟給我,還好意思問我信心,胖丫,你真是......就你現在這狀態,常年見不到人,我的目標要是真的靠你估計得下輩子吧,好在我能自力更生,
有朝一日,我真的要達成心願了,胖丫,你會......算了,你沒心沒肺的,還記得那年你埋在樹下的女兒紅和狀元紅嗎?”
“當然記得。”
“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你,所以我這次將這酒都帶來了,正好,你已經成家了,一會咱們開了吧?就當是慶祝你成親,慶祝久別重逢,慶祝下一個更好的開始。以茶代酒有什麼意思。”
林二春道:“好啊!說起來咱們雖然是釀酒賣酒的,卻很久沒有在一起喝酒了。”
埋在地下塵封四年的黃酒,雖然比不得十八年的女兒紅,不過開壇之後還是酒香撲鼻。
林二春用力吸了吸,道:“你知道我的酒量,現在喝了,一會你得揹我回去,像以前一樣。”
牟識丁顯然也想起當年在嘉興的那個夜晚,她喝醉了酒鬧他,他揹她回去,傻姑娘可憐巴巴的喊“爸爸”。
他還佔了她一回口頭上的便宜。
一晃已經過去四年了。
卻好像還是昨天,歷歷在目。
這女兒紅,也是他纏著她釀的。
最近他也總是想起那一陣子,求她釀女兒紅的那天,他見到了東方承朗,林二春打算投奔他。
那時,他就已經有了信心,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
可,這一天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快呢。
日子淺了,這酒的味道,還真不夠醇厚。
一小罈子酒兩人還是喝光了,林二春歪倒在桌子上,口中含糊說著什麼,他聽了一陣,只能勉強聽到幾個詞,竄起來,不知道是她在問他呢,還是在陳述。
“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吧。”
牟識丁笑了笑,又對著她發了一會兒呆,她好像睡著了,他伸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後腦勺,“胖丫......”
無人應答。
雅間裡沉默了良久。
“對不起。”他又說,“我想不到別的辦法了,我……”
回應他的只有她輕微的鼾聲。
他將林二春背在了自己背上。
大庭廣眾之下走了出去,不理會旁人的目光,泰然自若,比以前那次淡定多了。
走到街角,有人過來迎他,他小聲道:“跟侯爺說,人來了。”
埋在他肩頭的人突然往上蹭了蹭,巴著他肩膀,嗚嗚哇哇的吐了一陣,牟識丁無奈的站定,她吐完了,在他身上尋了個乾淨的地方擦擦,又睡了。
林二春睜開眼睛的時候,牟識丁正揹著她沿著河岸走,未正時分的陽光經過河面的反射時不時的落在她眼皮上,有點兒刺痛,有點兒難受。
河面上聽著不少船隻,不遠處就是吵吵嚷嚷的韓莊碼頭。
只是點兵臺被人遮住了,什麼也看不見。
只能看見烏壓壓一圈人,聽見嗡嗡嗡混作一團的議論聲,總算從其中辨別出來一點資訊:“顧凌波來了!童柏年沒來,那個孩子不是他孫子,還是他不在意?”
林二春抬起頭來,問牟識丁:“阿牟,要帶我去哪?上船嗎?”
牟識丁頭也沒回,只道:“胖丫,你繼續睡會吧。”
林二春看著他後腦勺,道:“東方承朔在船上嗎?阿牟你說,我這叫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呢,還是叫引狼入室?”
牟識丁身體一僵,扭過頭來,就見林二春繃著臉,眼睛有點兒發紅,但卻很有神,就算醉過,這時應當也是清醒的。
“胖丫,你說什麼呢?”
林二春摟著他肩膀,並不回答,只是低頭在他肩膀上用力的咬下,她似乎要扯下他一塊肉,牟識丁吃痛,胳膊一鬆,林二春順勢就從他背上下來了,往後退了兩步。
等牟識丁回過神來,就見一群人圍了過來,等接應他的人回頭看過來的時候,林二春已經被人護在中間了,她隔著人群死死的看著牟識丁,然後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去了,道:“走吧!”
牟識丁下意識的喊了她一聲:“胖丫!”
林二春頭也沒回,她所有要說的話都在酒樓的雅間裡說完了,她給過他無數的機會了,再也沒有下次了。
明知道她厭惡東方承朔,跟他有仇,卻悄悄將她帶過去見他,明知道她成親了有了孩子,生活滿足,卻還想毀掉她的生活,這種朋友不要也罷!
如果不是小么以前在戰場上見過他,認出他的身份,如果不是他這次遊歷跑回老家去,路上碰見牟識丁,跟著他去了涼州。
還不知道她會落得什麼下場。
而牟識丁也不知道喊了之後,還能說什麼。
東方承朔的人去追,他呆呆的站在原地,變故來的太快,他想不出來究竟是哪裡出了錯讓她有了防備,他離開瓦剌部十年了,輾轉多地,她不可能還查的到他的真實身份,有時候他自己都有點恍惚,他還是綽羅斯的子孫嗎?
可再回想她今天說的那些話,牟識丁苦笑,恐怕,還不是一時半會就懷疑他的,真不是他多心了。
他一直在愧疚,沒想到她早有戒心。
這麼說也不全然是,她如果早有防備,那為什麼還將生意交給他打理,所有銀子都過他的手,連酒方都不避著他?
這些不可能再從林二春那裡得到答案了。
眼下,更重要的是,她如果早有防備,他原本以為能夠從林二春那裡得到的銀子,還能到手嗎?那些他見過的酒方會不會有問題?
如果有,他跟東方承朔的合作何以為繼?
他心中一緊,顧不得感傷,匆匆離去。
林二春倒沒想到她的這位舊日朋友會想的這麼多,眼下她還真沒有想起兩度春生意上的事情,他這純粹的是自己給自己找事。
對她來說,這會也還有更重要的事。
等她擺脫掉追兵之後,天色已暗,回到落腳的莊子才發現童觀止竟然還沒回來,倒是讓人將阿旋給送回來了。
林二春從碼頭那離開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啊,那會人群都開始散了。
“怎麼韓莊碼頭那兒還沒結束嗎?”
“夫人,那邊已經結束了,卓七小姐和那個孩子已經跟卓家人回去了,大爺說讓老爺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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