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寒被莊靖鋮抱在懷裡疾馳的時候,還沒有回過神來。
身負絕世武功的靖王殿下在荒無人煙的深山遇到幾個刺客竟然掉頭就跑,這得有多麼的讓人無法接受啊……
風從耳邊刮過,吹涼了肌膚,連帶著也吹冷了蘇瑾寒的心。
她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沒錯,莊靖鋮確實可以輕而易舉的殺了對方,也確實可以做到不留痕跡。
但是他身邊還有一個她。
如果他那麼做了,也就意味著在她的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實力。
他要藏拙,是斷不可能在不相信的人面前暴露實力的。
想到他不相信她,心裡難免有些難受。
不過轉念一想,他不相信她也是正常,畢竟兩人的交集就那麼多,若是那樣輕易的相信一個人,那莊靖鋮也不可能隱藏了這麼久,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想通之後,蘇瑾寒不說話,默默的由著他抱著自己在森林裡急速逃竄。
身後漸漸的沒有了追擊聲,而周圍也漸漸的變得越發的幽深靜謐。
莊靖鋮終於停了下來,得意的看著蘇瑾寒笑:“怎麼樣,本王的輕功很好吧,就是帶著你這個累贅,也依舊能瀟灑自在的將那些追兵給甩了。”
“是是是,靖王殿下最厲害了,能瞬息千里,來去自如,可不能再厲害了。”蘇瑾寒看似應和,實則嘲諷的開口。
莊靖鋮像是聽不出她的諷刺似的,嬉皮笑臉的問:“嗯,沒錯,繼續。”
蘇瑾寒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拜託,能不能不要這麼不要臉啊。
假裝沒有聽到他的話,蘇瑾寒道:“那最厲害的靖王殿下,是不是能帶我出山了?這幽靜幽靜的,怪滲人的。”
說著還故意打了個寒顫,以示自己很怕。
其實,四周幽靜,最關鍵的是,密林深處比外頭要暗上許多,而蘇瑾寒因為上一世被毒瞎雙眼,度過了人生最後也是最黑暗的一段時間後,對黑暗的恐懼是油然而生的,哪怕是夜裡入睡,也是要留一盞小燈的。
如今還有星星點點的光透過樹梢照進來,她還能勉強抑制,若是當真完全黑下來,只怕她會更加的不堪。
莊靖鋮不知道其中緣由,只以為她在開玩笑,便撇了撇嘴,道:“就你這性子還能害怕,別逗了好麼。”
蘇瑾寒很想反駁,但是周圍只隱隱透光的幽暗環境讓她的手腳都開始冰涼了起來,若是莊靖鋮能看到她的臉色,就能發現,此刻的蘇瑾寒,面色慘白得很。
“你不走,我自己走就是。”蘇瑾寒被幽暗的環境壓抑得有些焦躁,索性鬆開了他的衣服,獨自扶著一旁的樹往回走。
莊靖鋮伸手拉住她:“你動動腦子好不好,後面的追兵也不知道有沒有跟上來,你現在往回走,萬一追兵來了,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入手一片冰涼讓莊靖鋮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驚訝道:“你怎麼這麼冷?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莊靖鋮猛然將她拉在懷裡,修長的手便往她身上摸。
蘇瑾寒渾身有些無力,低聲道:“我沒事,也沒有受傷,就是不想呆在這兒,感覺有些難受。咱們就算不回去,也先離開這裡,找個更亮的,視野更開闊的地方好不好。”
莊靖鋮狠狠的皺眉,道:“你這是……怕黑?”
“你到底走不走?”蘇瑾寒不耐煩的問。
對黑暗的恐懼一直在心裡繚繞,她真的很怕很怕,完全沒有心情和他糾纏,解釋。
莊靖鋮拉緊她的手,“咱們往前走,你跟緊我。”
蘇瑾寒應了一聲,一顆亂跳而焦躁的心因為有他的陪伴而漸漸平緩了下來。
他牽著她往前走,分毫不鬆開,若是前世她陷入黑暗的那段時光裡,也有人這樣牽著她的手往前走,該有多好,她也不至於,到死都那樣孤寂又自責。
掌心的冰涼被他的手煨燙,漸漸有了溫度,連帶著那股暴躁和慌亂也淡了幾分,蘇瑾寒整個人不由得冷靜了幾分。
然而一個時辰之後,蘇瑾寒不好了。
“莊靖鋮我說你到底認不認識路啊。”蘇瑾寒猛然停下腳步,怒道。
“不認識啊,這深山老林的,我第一次來,怎麼可能認識路。”莊靖鋮毫不客氣的說。
蘇瑾寒滿臉黑線,“你不認識路,方向感應該有吧,你自己說說,你帶我在這裡轉了多久了?”
一開始蘇瑾寒跟著莊靖鋮走,心裡是真的安心的,沒有任何的多想,但是當她被莊靖鋮帶著來來回回的在同一個地方兜圈子,又在同一棵大樹面前經過第五次時,她忍不住了。
“這地方樹都長得一樣,你怎麼知道我帶著你在兜圈子啊,說不定我們已經走出好遠了,我……”莊靖鋮死鴨子嘴硬,打死不肯承認自己的方向感不好的事實。
蘇瑾寒面無表情的指了指他身後的那棵大樹,“剛剛第五次經過這裡的時候,我在樹上綁了一小塊衣服上扯下來的布條,它現在就在你後面。”
莊靖鋮:“……”
很不想承認自己方向感不好的事實,也很不想被她看輕,偏偏被戳穿得這麼徹底,莊靖鋮沉默的站著不說話。
蘇瑾寒看著他這模樣,心裡有些不忍,嘆了口氣,上前抓著她的手,道:“跟我走吧。”
好在他方才雖然一陣瞎轉悠,但是至少帶她離開了那片黑暗的密林,如今雖然還在樹林裡,但是這邊的樹木要稀少些,外頭的光透進來也多,亮堂不少,她的恐懼也減輕了不少。
抬頭看了眼樹葉長勢,辨別了一下方向,蘇瑾寒拉著莊靖鋮的手往一邊走去。
“你和手下有沒有什麼聯絡的暗號?”蘇瑾寒問。
剛剛他帶著她在這樹林裡一通亂轉,方向完全迷失了,她也搞不清回去的方向,只能碰碰運氣找個方向一直往前走了。
若是騰策他們處理好了刺客,自然會來找他們,他們若是有聯絡記號,也會更容易找。
“嗯。”莊靖鋮應了一聲。
因為他的方向感很差,在城裡還能以建築物作為參考,在野外簡直就是一個路痴,所以他和騰策約好了暗號,只要他迷路了,就會在沿路上留下記號,方便騰策他們找他。
蘇瑾寒大大的鬆了口氣。
“那你給他們留下暗號,咱們往前走走。”蘇瑾寒說。
其實不用蘇瑾寒說,莊靖鋮也已經這麼做了。
當然,偉大的靖王殿下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個路痴的事實。
蘇瑾寒帶著莊靖鋮在樹林裡穿梭,她其實也不知道路,但是好歹她不會一直在原地打圈圈。
專挑光線明亮的地方走,很快,蘇瑾寒帶著莊靖鋮從密林之中鑽出。
這是一塊被群山包裹的谷地,谷地中草長鶯飛,鮮花成片,美輪美奐。
哪怕還在困境中,蘇瑾寒也不由得由衷嘆息,“好美。”
景色確實不錯,所以莊靖鋮也沒有和她犟,略微點頭以示贊同。
不過他側首看了一眼身旁的蘇瑾寒,心想,人更美才是。
“咱們先在這裡等你的護衛,咱們分開,四處看看周圍有沒有什麼山洞之類的藏身處,若是騰策他們沒來,今晚咱們也好將就一晚。”蘇瑾寒說。
更關鍵的是……她怕不提前準備,騰策他們又沒有來,臨到黑夜卻沒有火光照耀,她會潰不成軍。
蘇瑾寒心裡憂慮,卻沒有表現出來,挑了一個方向,直接朝前走去。
就好像莊靖鋮不會在她面前暴露他武藝高強,不會明說他方向感不好,是個路痴的事實一樣,她也不想讓他知道她恐黑的事情。
他們之間不管如何糾纏,還不到能夠交心的地步,一些私密的事情,也還沒有達到能夠分享的程度。
蘇瑾寒走了幾步,猛然回頭看向莊靖鋮,皺眉道:“你換個方向去看看啊,跟著我做什麼?”
“深山野林的,也不知道有沒有野獸,你不會武功,我就勉為其難的跟著你吧。”莊靖鋮故意一臉嫌棄的說。
其實說到底,他不過是擔心她而已。
怕她遇到危險沒有武藝防身會出事,怕他救援不及,怕她再收到傷害。
蘇瑾寒聽出了他話語間未曾說出口的深意,不由得燦然一笑,轉頭腳步輕快的往前走。
莊靖鋮像是被窺探了心事一般,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聲,這才跟上她的腳步。
就算不好意思,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將她丟下,讓她獨自一人面對這深山野林的危險叢生。
兩人將整個谷地搜尋了一圈,這才在靠著西邊的山體上找到了一個山洞,山洞隱藏在草叢後面,洞口大概正好一人高,便是莊靖鋮個子高些,只要彎下腰也能進去。
然而此刻兩人卻站在洞口裹足不前。
蘇瑾寒繃著臉,道:“你進去,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麼野獸之類的,把裡面清理一下。我去找些枯枝,一會兒把裡頭升起火來,既亮堂,也不怕晚上會冷。”
實則是蘇瑾寒看著黑黝黝的洞口,對黑暗的恐懼瞬間席上心頭,此刻的她,連腳步都移不動了。
本來正想往裡去的莊靖鋮一聽這話,頓時停下了腳步。
“要去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你一個人在這外面,萬一追兵來了怎麼辦。”莊靖鋮一本正經的說著,伸手拉了她就往裡走。
蘇瑾寒被拉到洞口處才回過神來,死都不肯再動,死死的抱著洞旁的一棵樹,臉色發白的說:“莊靖鋮你放手,我不要進去,你自己去,你放手。”
蘇瑾寒抓狂的模樣好像裡頭有鬼似的。
莊靖鋮覺得她很奇怪,皺了皺眉,道:“你怎麼了?從剛剛在樹林裡就怪怪的了,你是不是……怕黑啊?”
“笑話,我怎麼可能會怕黑?”蘇瑾寒下意識的反駁。
然而她慘白的臉色卻沒有半點的說服力。
“怕黑就只說嘛,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莊靖鋮眉梢一揚,笑得妖孽。
他本來還在為自己是個路痴之事被她知道了而暗自懊惱,如今得知她竟怕黑,心裡頓時有種扳回一局,兩人再次站在同一起點的感覺。
他路痴,她怕黑,兩人各自都有缺點,也就沒什麼好計較的。
“閉嘴,誰說我怕黑的,我不怕,不怕。”蘇瑾寒忽然暴躁起來,鬆了抱著樹的手,雙手揪著莊靖鋮的領子,憤怒的低吼。
一雙眼透著血絲,死死的盯著莊靖鋮的目光中,透著難掩的怨恨和仇視。
莊靖鋮有些愣,她真的好奇怪!她怎麼會用這麼可怕的目光看著他?
蘇瑾寒死死的盯著莊靖鋮,倔強而又不肯服輸。
她怎麼能承認自己怕黑呢?怎麼能?
如果承認了,那不就是承認她還在恐懼前世所發生的一切嗎?
不,她才不怕,才不恐懼呢!
上天讓她重生,是為了給她一個機會改變過往的一切,而不是讓她來恐懼的。
若是連對黑暗的恐懼她都克服不了,那麼往後許多要在黑夜中進行的勾當,她要怎麼才能夠去做呢?
“蘇瑾寒,你怎麼了?”莊靖鋮斂了笑容,皺眉問道。
他察覺到了蘇瑾寒此刻的情緒不對勁。
蘇瑾寒猛然鬆了拽著莊靖鋮領子的手,上前兩步,看著黑洞洞的洞口。
那一片漆黑就像是深淵魔域一般,要將她整個人都給吞噬進去。
蘇瑾寒害怕的倒退兩步,後背撞上了莊靖鋮的胸膛。
莊靖鋮伸手抓著她的肩膀,臉色凝重的問,“蘇瑾寒,你到底怎麼了?告訴我。”
聲音低沉而又認真,帶著一股讓人安定而又感覺蠱惑的力量。
然而蘇瑾寒卻猛然一咬牙,掙開了他的手,大步朝著山洞而去。
雙手落空,莊靖鋮心裡一緊,趕忙跟了上去。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或許做錯什麼事情了,不該說她怕黑,不該以此來刺激她,不該以為知道了她的秘密而沾沾自喜。
從那會兒開始,她整個人就不對了。
若是她因此而出了什麼事情,他根本無法原諒自己。
洞口處雖然幽暗,但好歹隱隱還有些光,越往裡走,光線就越暗。
蘇瑾寒方才一時衝動,連火摺子都沒有點,就那麼一股腦衝了進去。
最初的衝勁過後,等周圍一片漆黑時,蘇瑾寒猛然感覺遍體生寒。
四周遍佈著的都是黑暗,她看不清,一點也看不到,就像是前世裡眼睛被毒瞎之後一般,沒日沒夜的,到處都是黑暗。
她似乎再次陷入了前世的噩夢裡。
她被那人掐著脖子,嘲笑她,諷刺她,他說:“你以為朕真的想要娶你嗎?你以為朕真的喜歡你嗎?別做夢了。要不是你還有用,你以為朕會留著你的性命?許安樂,你別痴人做夢了。”
“實話告訴你吧,朕一直喜歡的,愛著的,是那被你深深嫉恨,無故迫害的姐姐許馨月。馨月她貌美無雙,心地善良,遠不是你這個毒婦可以相比的。”
那時候她努力瞪大一雙什麼都看不到的眼睛,笑得慘淡:“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對我說那些話?你說你會對我好,你說你會護我周全,護我家人周全,你騙我。”
他說她是毒婦,蛇蠍心腸,卻不想,她所有的謀劃,都是在為他,所有的壞事,也是為他。
她不知道自己愛不愛他,她只知道,他娶了她,答應對她好,她便傾心相交,只為了換得他信守承諾,護她親人周全,護她周全。
卻原來,一切不過是她痴人說夢,假的,所有都是假的。
身體被狠狠的推在地上,冷笑聲跟著傳來:“許安樂,朕真不知該說你傻還是該說你白痴了,你放心,你瞎了,很快你也會死,和你最敬愛的外公一家,一起去死,哈哈哈。”
那人笑得猖狂,笑得得意,然而說出的話卻讓她整個人發了狂。
她看不見,只能循著笑聲撲了過去,“你不是人,你個騙子,你不能這樣對他們,他們幫你登上了皇位,你不可以。”
然而那人只是冷笑,命人將她壓下天牢。
後來,許馨月去看她,她看不到許馨月的臉,但是也能想象出她是多麼的矯揉造作,意氣風發,許馨月身上的玫瑰香甚至透過陰暗腐蝕又潮溼的天牢難聞的味道鑽到了她鼻子裡,揮之不去。
“許安樂,你沒想到吧,你做了這麼多,卻不過是為了我做嫁衣,說起來我真是要謝謝你啊,要不是你,陛下也不可能這麼順利的登上皇位。”許馨月咯咯嬌笑,每一聲都砸在了她的心尖,讓她痛不欲生。
跌跌撞撞的朝著牢門的地方撲去,她嗓音淒厲:“許馨月,你恨的是我,要殺要剮只管衝我來,你放過我外公一家,他們什麼都沒有做,他們甚至幫著他登上了皇位。”
“是啊,他們幫陛下登上了皇位。妹妹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狡兔死,走狗烹,他們既然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使命,那就該去死了。哈哈哈。好好享受你最後的時光,我期待看你人頭落地的那一幕哦。”許馨月笑得猖狂,聲音漸遠,她在離開。
“許馨月,你不得好死,你們都不得好死,啊啊啊……”嗓音絕望而淒厲,她不住以拳砸地,滿心的悲憤卻無處發洩。
是她錯了,是她太傻太天真,錯信了人,這才導致這種下場,害人害己,害人害己啊……
然而沒有人怪她,外公他們被押入天牢之後,沒有人責怪她,反倒一個個都安慰她。
外公說:“安樂啊,人總有一死,當初的決定是外公下的,與你無關。”
舅舅們說:“事已至此,沒什麼好怨怪的,咱們一家人,臨死能在一起,也是福分,下輩子,咱們還做家人。”
她淚流不止,不斷搖頭。
不,不要和她做家人,是她害了他們,她是個禍害。
表哥們安慰她,沒有人責怪她,沒有。
然而心裡的負疚就像是滿地狂長的荒草,不斷的瘋狂蔓延,長滿了她整顆心。
她還記得,她還沒出事前,嶽子揚見她,說:“若是將來出了什麼事兒,不要內疚,也不要害怕,盡力活著,不管面對什麼樣的絕境,都要好好活著。”
她當時還笑他,說他傻,以她如今的地位,岳家如今的權勢,絕對不會出事。
然而那是她最後一次見他,或許那時候他就已經有所預感了吧。
再後來,她和外公一家被押上刑場,那刑刀狠狠落下時,她甚至還能感覺到皮肉骨頭被撕裂的痛楚。
……
“啊……”回憶猶如現實,緊緊的掐住了她的脖子,扼住了她的喉嚨,呼吸一陣窒息,蘇瑾寒雙手抱著脖子,猛然慘叫出聲。
踉蹌著往前跑了兩步,蘇瑾寒猛然渾身無力的倒在了地上。
正停下來用火鐮打火的莊靖鋮聽到聲音,心裡猛然一顫。
火光在這時亮起,他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往裡掠去。
沒走幾步,他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蘇瑾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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