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不遠,卻因意濃的“嬌弱”顯得格外漫長。
她走走停停,一會兒嫌日頭曬,尋樹蔭歇腳。
一會兒說繡鞋硌腳,扶著小檀蹙眉。
漸離始終落後一步,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垂眸靜立,如同路邊一株沉默的青竹,耐心地等著。
風吹動他洗得發白的道袍下襬,拂過地上的塵土,他卻站得筆直,纖塵不染。
有那麼一刻,意濃歪頭打量他沉靜的側臉。
晨曦勾勒出他清晰的輪廓,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這專注等待的姿態,竟莫名地讓她想起了書生。
宋知意。
那個總帶著溫和笑意、慢條斯理講故事的說書先生。
一個念頭倏地閃過——
這乾淨得不像凡塵中人的道士,和那洞悉世情卻隱於市井的說書人,五官輪廓間,真的很相似。
她紅唇微啟:“道長,你是天生就是道長嗎?”
漸離頓時感到有些無措,怎麼會有人這樣問?趙府嫡女理應非常懂禮儀才對。
“趙小姐,您想問什麼?”
他壓下不解,溫和問她。
意濃眸子裡是明晃晃的調戲,“道長,是天生就是道長嗎?”
漸離微微皺眉,末了,長嘆一口氣,似無奈。
“不是,我幼時由於身體弱,父母便把我送上了山。”
真的很像。
那說書先生亦是如此,總是耐心回答她那些天馬行空的問題。
她唇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旋即又隱去。
不過皮相罷了,這世間相似的皮囊多了去,內裡是仙是魔,誰又說得清?
就像她自己,頂著趙家嫡女的皮囊,內裡卻是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
*
終於,巍峨的朝元閣出現在眼前。
依山而建,飛簷斗拱,氣勢恢宏。
硃紅的宮牆,金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著莊嚴肅穆的光芒。
這裡是皇家道觀,香火鼎盛,往來皆是達官顯貴,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檀香氣,也瀰漫著一種無形的、與皇權緊密相連的威壓。
守門的小道士見到漸離,恭敬行禮:“師兄。”
目光卻忍不住好奇地瞟向他身後那個身著華服、容色絕豔卻眼神疏離的少女。
漸離微微頷首,引著意濃繞過香客如織的前殿。
又穿過幾重回廊,走向後方更為幽靜肅穆的殿宇。
越往裡走,檀香的氣味越發沉厚,誦經聲若有似無,四周也愈發安靜,連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意濃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裡的一切都透著一種秩序井然的“乾淨”。
漸離在一座名為“清虛殿”的大殿前停下。
殿門敞開,內裡光線略顯幽深,只有長明燈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中央巨大的三清神像。
神像下方,一個鬚髮皆白、身著紫色法衣的老道正閉目盤坐於蒲團之上。
他面容清癯,身形瘦削,周身卻縈繞著一種沉靜如淵、深不可測的氣息。
“師父。”
漸離在門檻外便停下腳步,躬身行禮,聲音恭敬而清朗。
老道緩緩睜開眼。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漸離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慈和。
隨即,便精準地落在了意濃身上。
更確切地說,是落在了她皓腕上那隻古樸詭異的節陰鈴上。
那目光銳利如電,瞬間穿透了意濃刻意維持的慵懶表象,彷彿直抵靈魂深處。
意濃心頭一凜,面上卻依舊掛著那抹漫不經心的淺笑,甚至挑釁似的,將戴著鈴鐺的手腕微微抬了抬。
鈴鐺在幽暗的光線下,反射出一點冰冷的光澤。
老道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漸離,”
老道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在大殿中迴響,
“你此次下山,可有所悟?”
漸離恭敬回答:“回稟師父,弟子愚鈍,尚在參悟中。不過此行,弟子帶回……”
他頓了頓,看向意濃。
“這位姑娘身攜一奇異之物,陰邪之氣甚重,弟子見識淺薄,不敢擅專,特帶回請師父法眼一觀。”
“嗯。”
老道淡淡應了一聲,目光卻未曾離開意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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