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主是個溫和的中年男人,叫她“宋老師”,又怕她不喜歡客套,最後改口喊她“小宋”。
她在那間老屋裡住下,像從未離開過。
第一晚她沒睡好。
夜裡夢見自己一個人站在洱海邊,風很大,衣襬被吹得獵獵作響,她喊著什麼,可沒有人回應,海水一波一波往她腳邊撲來,像是要將她往回拖。
她被驚醒時天還沒亮。
屋外的風還在吹,門框被吹得輕響。
她披上外套,開門走到院子裡,站了許久。
風吹得她眼睛發酸,可她沒有躲。
她就在那兒站著,直到天色漸白,直到第一縷陽光透過雲層落下來,她才緩緩回到房間。
第二天,她去了洱海。
那片海還是一樣的平靜,波光粼粼,像是從未經歷過任何風暴。
她坐在湖邊的木椅上,看著水面出神,過了很久才從包裡拿出一本筆記本。
不是畫本,只是普通的紙頁。
她寫下了一段話—
“那時我以為活著就是反抗,是奔跑,是堅持,是從沉默中爆發,是爬出深淵,是逆風翻盤。
“現在我才知道,活著也可以是—沉默、坐下、回頭、安靜地告別。
“我不再只是那個戰鬥中的人了!”
“我只是一個活著的人!”
她寫完,合上筆記本,坐了一會兒。
風從湖面吹來,她拉了拉圍巾,站起身,走回岸邊。
在她回程的路上,有個小女孩牽著母親的手,指著她背影說。
“媽媽,她像畫上的人!”
宋意聽見了,回頭衝女孩笑了笑。
女孩怔了一下,也笑著揮手。
她知道,那孩子認出的不是她是誰,而是她身上的某種氣息。
她曾經失去的,現在正在慢慢長回來。
回到京北時,春天已悄然臨近。
王思遠來接她。
她一出站,他就接過她手裡的包,一句話沒問,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鬢角。
“風吹的?”他問。
她輕輕點頭。
“可我不怕冷了!”
“我知道!”他笑。
“你看起來比走的時候更穩了!”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一直站在原地等我嗎?”
“嗯!”
“沒動?”
“動了!”他看著她。
“是把心放得更穩了!”
她笑了,走過去牽住他的手。
“我回來是想告訴你—我想重新畫畫了!”
“不是為了誰!”
“只是因為,我現在真的,想畫了!”
王思遠看著她,輕輕“嗯”了一聲。
“那你就畫!”
“你畫的每一筆,我都看得懂!”
宋意望著他,眼裡有光亮起。
她知道,這一次,她不再是從哪裡爬出來的。
她是自己走回來的。
她終於可以從心出發,不被過去纏繞,不再仰望任何人,也不再回避自己。
她終於可以,活成她想成為的那種人了。
三月初,京北的春來得緩,枝頭只冒出淺淺的新芽,像是還未從冬天的睡夢中完全醒來。
天灰灰的,風也不急,空氣裡夾著一種輕微潮溼的氣息,像某種剛剛醞釀的預感。
宋意坐在畫室裡,把窗戶開了一條縫,外頭的風鑽進來,吹動她桌角未壓好的畫紙,發出一陣輕響。
她沒動,就任那些紙被風翻頁,像是在等一幅未完成的畫自己醒來。
這一週,她都沒有急著落筆。
不是因為構思太多,而是她突然意識到,原來真正的平靜不是不去想,而是可以忍住,不急著把所有情緒立刻說出來。
她現在的狀態,更像是水—不是翻滾的浪,而是深潭之下的那層慢流,藏著溫度,卻不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