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圈的震動和雷鳴向生境蔓延,世界的心跳失去規律,幾重看不見的海浪冰冰涼涼,不斷從北方湧來。
春天的晁都常有雷暴天氣,這時的禁區裡風也越來越大,眼看要下起暴雨。
懷芳鏡坐在星魂血誓的祭壇中央,幾十個做法的人環繞四周,悶聲不響,彷彿都沒了面孔,臉上是慘白木然的面具,像葬禮上沉默的祭司,或幽靈。
已經一個時辰了。
從白皓修進入中環到現在,搜神圖的定位游標還在亂跳,說明他一直都沒有離開。
懷芳鏡看到剛才,游標突然暗了一下,彷彿風中殘燭,差一點點被吹滅,又艱難地重新亮起。
——被打得半死了吧?
這是白皓修一個人承擔所有……她不禁想,如果之前,裝傻不知道琾彬洲的意思,不執行血池行動。琾彬洲是有後手,但白皓修硬是不去,他能怎麼樣?於是這邊把水攪渾,天下大亂……亂中取勝?
懷芳鏡搖了搖頭,有點迷茫地望天,覺得自己變了,變得軟弱、昏聵了。原因是什麼?自罪麼?
她一閉眼就是折家的祠堂,滿牆靈位!全是“獻祭者”的名字。還有一棵家族樹、後院的那口井,下面堆滿了嬰兒的骸骨。
所以也許從一開始,她就不是什麼烈女,以前的剛強決斷是在自毀語境下的不計後果吧?從這一點看,自己比涅狄好得到哪裡去?
懷芳鏡忍住鼻酸,沒讓眼淚落下。
滾滾雷雲帶來了一場驟雨,房樹生著急叫人在祭壇上空撐起結界。懷芳鏡一直抬頭望著天,晦暗的天空如同潑入黑墨的染缸,奇異的顏色湧動著洇開,使得天地混沌,黑白顛倒,再也分不清邊界。
她不知天上那些閃電是真的還是自己意識海的具象化,心中像有尖爪撕撓,她又聽到阮清子的聲音,刺破重重黑雲,被雷鳴衝散又凝聚——
自強自愛!
……
懷芳鏡站了起來,說:“回去吧。”
房樹生一怔,“不等了麼?”
懷芳鏡篤定,“他不會來了。”
————————————
“聖徒。”
……
無邊黑暗中,白皓修聽見琾彬洲這句話,被迫沉入了意識海的冰原。這裡的天色比以前暗了,厚重的雲層下藏著一抹猩紅。再看自己,左胸處有一把流光溢彩的聖劍!慢慢地從胸前穿出來。
“……”
白皓修心說好傢伙!
正常來講,它肯定穿透了心臟,但他居然沒感覺到痛苦,只是不錯眼珠地盯著。過了一會兒,那聖箭化為一條白金色鎖鏈,往身上纏繞,沉重無比。
伴隨著靈魂深處一陣燒灼感,猩紅的血光壓著黑暗降落下來,又恰如藏匿於冰面下的地獄翻轉而起。
白皓修被鎖鏈捆綁著,看見冰原崩解,血浪翻騰,一顆顆巨大的肉瘤從水下浮上來,鼓動生長,噴出聖炎的神話中的無數妖魔鬼怪。
——幻術。
統治整個意識海,無比強大的幻術。
白皓修心想要拖著這一身鎖鏈去跟妖怪搏鬥麼?這下輸給琾彬洲的後果,可能有點悲催……
因為那些鎖鏈,是騎士誓言縛。
……
虛圈中,白皓修感覺自己醒了一會兒,是身下星河聖域的能量透入身體,將他短暫地從幻術中拖了出來。他一隻手往左胸的傷口處按,摸到一拳寬的窟窿!
白皓修睜開眼,頭頂降下神恩,將死亡的過程無限拖長,死神的鐮刀在跟前比比劃劃。
不遠處,琾彬洲端詳手中的那顆鮮紅的心臟,在聖光包裹下強勁有力地跳動著,覺得有些特別,雪族血統,不,崩玉的關係麼?
他將心臟推向一座空白的騎士輪,頓時,白皓修的身上騰起聖光萬丈,數百道星芒直衝天幕!在那黑暗中落成龐大的星軌,銀河般璀璨浩瀚。
神秘莊嚴的唱誦聲響徹耳際,六百年間所有獻祭於聖盃的人們齊聲哀歌,由地下聯通天空。白皓修能看見天上那些聖徒伸下密密麻麻的手臂,要來擁抱新的同伴?而漫天群星漸漸地收縮成一小團,落入他對應的騎士輪中。
琾彬洲沿著星河聖域的輝光踏方位,默唸言靈,那座裝有白皓修心臟的騎士輪中生出了新的十字聖劍,將之穿透!
法陣再一次高速旋轉起來。
——居然不疼?
白皓修動彈不得之際,分神想,這強制獻祭還挺“人性化”的。
星移物換,斗轉參橫,滿地的血也融入星河聖域,經聖盃洗禮後衝向那邊緣的光輪處。同時,白皓修眉心燙出一枚聖火符文,又在下方出現一片六邊形的雪花,結成了獨屬於他的聖文字!
騎士誓言縛就此落成,纏繞他的命星。琾彬洲冷冷地說道:“恭喜你啊,史上第一位,靈武者聖騎士。”
白皓修說不出話來,耳邊被火焰燃燒的聲音填滿了,如海潮般滾滾漫來。他努力偏過頭,看見自己的心臟穿在聖劍上,鼓動中,血色消退,漫上一層如聖火炙烤的白金色。之後它自動離開了聖劍,卻在騎士輪處留下一模一樣的虛影。實體心臟回到他體內維持功能,重新跳動起來。
白皓修眼前一片漆黑,再度失去了意識。
————————————
星曆九百九十六年三月廿九,黑腔出口的光明飛馳而來。
遼城位於丘陵地帶,天空微雨綿綿,溼冷透骨。白皓修被聖盃召喚令控制著,用完空間構術就昏了過去,再加上身負重傷,以至於定位不準,落在遼城以南,闢出一道金色閃電。
琾彬洲俯瞰這浩渺山河,熟悉而又陌生,深深吐納,釋放他的聖印——
新皇歸來,天下皆知!
就連普通人都能感覺到雲層上傳來的一陣波動,天空似乎晴朗了些,微風吹來乾燥溫暖的氣息。遼城翹首以盼的人們蜂擁而出,騰雲駕霧地要來朝拜主君。
……
神啟殿外透露的曙色光芒萬丈。
蒂依然看著一地聖騎士的殘骸,全被聖別燒成白森森的酥脆骨架了,一觸即碎。她心想那現在還有三個聖騎士活著,琾彬洲是不是該多找些幫手呢?
這次再開星河聖域,果然就沒那麼輕鬆了,而且一座騎士輪都看不見。蒂依然坐在法陣中央,將它調整為歸星陣,感應到聖盃回來了,但不在王都平原麼?
她覺得如果自己是新皇,肯定要給聖騎士補位,畢竟單挑完聖體是不明智的。那她就最好先發制人,若真等琾彬洲補齊聖騎士了,再拉一幫魂師,自己的勝算會越來越小。
雍謙不請自來:“琾彬洲到了吧?”
蒂依然覺得地上那堆白骨有點打她的臉,“乖巧”地點了點頭。
雍謙問:“你還不去?”
蒂依然想了一會兒,“琅琊位面的鑰匙,借我一用?”
雍謙叫人去拿,又問:“需要幫手麼?”
蒂依然搖頭,突然有點理解他的難,把南疆的命運全交給她,交給一場單一的戰鬥,挺憋屈的吧?於是有點尷尬地笑了一下。
雍謙的眼神動了動,回一個苦笑,“眼下是琾彬洲最虛弱的時候,如果你今天贏不了,以後就更難。”
蒂依然淡淡地說:“我知道。”
雍謙不再說了。
之後骨扳指取來——先皇在琅琊位面被拜森擊殺,這東西就落在了他們手裡。蒂依然把玩了一會兒,整頓備戰。
時間倉促,琾彬洲只從遼城魂師中挑出六個人。而白皓修護腕上的反膜是兩個人的量,懷裡還揣著一瓶備用的,帶六個就是極限了。
琾彬洲把那六人出來,強行把白皓修弄“醒”。此時他被幻術鎮壓了,完全沒有意識,只能機械性地服從聖盃召喚令,給人們武裝反膜。這期間,琾彬洲感應到一個“盜版”的星軒載體,或者說,始祖之軀,從王都消失。
下一刻應該就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西邊七十里,蒂依然跨出黑腔,一刻不做停留,化作金色流星直衝向東。琾彬洲猶豫了一瞬,朝強敵迎頭撞去!於是天地恆空,兩串音爆,隆隆不絕。
照他們的速度,默數十就能在遼城上空相遇。蒂依然啟動天視,提前把琾彬洲和“老相好”的臉記住了,覺得奇怪,怎麼這倆人像是打過一架才回來的呢?而且白皓修傷得極重,雙眼渙散,是被控制住了?
蒂依然回過神,打算在接觸聖盃之後立刻發動乾坤搬運,把琾彬洲困在半位面,試白皓修的應手。
不過她如意算盤打得響亮,琾彬洲的謫仙靈絡先一步刺入她防禦場,化為紅綾,如蛟龍探海——
“終止!”
——聖言靈!
蒂依然“咔”得停在了天上,一時搞不清這是幻術還是聖咒,更沒想到有人能入侵自己的精神領域!愣在那兒了,緊接著迎面的風被巨力擠壓,她的呼吸都被迫滯住,身旁的風被聖火點燃!
——好厲害。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