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換個角度想，其實也不是多難以接受的事了。
只要是蒂依然給的，他甘之如飴。
那具虛獸變來的軀體，越發讓他覺得“合適”了。抱在懷裡，大小形狀觸感重量，都帶來一種莫名的安穩感。他甚至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暖香，從蒂依然的面板裡焙出來，全是令他愛惜的味道。
白皓修覺得他字面意義上地“放不下”蒂依然，她就像塊不規則的吸鐵石，無比契合地嵌在了自己懷裡。
“你都不擔心我一個人去的啊？”白皓修突然有點矯情地問。
蒂依然迷迷糊糊，挑起一邊眉毛，“我想過啊，那裡好像，除了瘴氣壓力和空間亂流，也沒什麼危險，這對你而言都很簡單了，還不如火山危險呢。”
白皓修的鼻尖在她臉上摩挲而過，微闔著眼，“不會想我嗎？”
蒂依然仰起脖子輕輕啄吻：“會。”
白皓修吐口一口豪情壯氣，“啊......那我儘快回來。”
蒂依然“哈哈哈”地笑，情動纏綿，繾綣難分。
她又摸摸白皓修的頭：“空間構術很難哦？”
白皓修一腦袋線頭，“總感覺學得越多會得越少，要是有個範例就好了。”
蒂依然說：“那畢竟還是概念。你真覺得靜靈界有人會？你要是會了，那就是天下第一人，開宗立派，名垂青史啊！”
白皓修笑：“呵！”
他不說，但心裡也牛逼哄哄地幻想過的。然後回過神，驚訝地問：“誒？你現在還會捏我的脈？”
蒂依然笑道：“我很聰明的。”
白皓修的眼神柔情似海，不由自主地說：“我很愛你。”
“……”蒂依然呆在那兒了。
那幾個字真好聽啊……她心裡有一群蝴蝶翩飛，一團禮花綻放。
白皓修也一樣。
後來發生了什麼，蒂依然都記不太清，感覺像人類喝醉了酒，沉溺在最香甜的夢境中。可潛意識裡，她知道白皓修的時間在往前走，而自己似乎還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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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年十月初八，虛獸由死域來，盤旋於明鏡般的巨大海面上。
白皓修給隨身的包裹鍍上反膜液，又在虛獸身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固定自己——假面上的眼洞。那個坑隨著假面的角度傾斜向上，夠他的屁股陷進去，看上去甚是滑稽。
白皓修回頭，蒂依然與他隔海相望。這時虛獸的腦袋左搖右晃，就是甩不掉這個搭便車的，只能哀嚎，不消片刻就被死魂之力馴化了。
它乖乖地掉頭觸發黑腔，帶著白皓修進去。
蒂依然一直凝望他。白皓修也只能把不捨的情緒壓下，擺正視線，凝視黑暗，屏住呼吸，有撲面而來的冷光，將他全身籠罩。
蒂依然看著他和虛獸被大片黑霧吞噬。
魂路斷了。
“……”
久違的孤獨！
但世界明明沒有兩樣。
蒂依然深吸一口氣，頭皮發麻，混亂不已。
她現在隱隱能感覺到自己是特別的，因為她漸漸地想起來一些事情。有人手持鋼刀，斬斷她當年的觸肢，切開了那條屬於鮫人的長尾。她的慘叫聲融合了億萬野獸的呼號。
有人說：“一號的魂體量無上限，二號可以加速生靈衰老、萬物腐朽，三號的大腦不限容量，四號超高速再生，五號長於力量，六號長於速度，七號精神控制……如果這幾個實驗體都能成為無面者，我們將戰無不勝。”
“哼……”蒂依然冷笑。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能跑出來了，就是因為大腦的進化超出他們的預料！而智慧的確是一種詛咒，現在她確認只要白皓修死了，自己無論如何都是對抗虛無！
她不會再愛上別人，因為她不再是初生兒。她也不會對抗人類，因為白皓修向著人類。
沙灘上留下一長串腳印，被海浪一次次沖刷淡去。蒂依然揹著手不知走出多遠，失落，迷茫，但又不能忽略愛情的甜和酸楚，痛和躁動。
——所以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叫人智商掃地。
蒂依然又想起那些所謂的神仙，活得太長又不能自己當霸主，不過是迎合人們的期待所誕生的“概念”罷了！自己這個造物不也是殊途同歸？最後都是摒棄七情六慾，不食人間煙火，等著這天下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直至他們自我毀滅。
“……”
蒂依然閉眼沉入意識海，精神體散發著神祇般的光芒。毅然決然地，攝魂術的觸手給那些溶洞施加封印！寶藏般金光閃閃的知識庫接連暗淡下去。海底暗流攪動，彷彿是本能在反抗，將她的精神體帶得東倒西歪。
蒂依然不得不用蠻力把自己定住，像那海浪裡的一葉孤舟。而那些暗下來的溶洞彷彿要坍塌了，也可能是幻覺，是造物主的憤怒，勾起她發自本能的恐慌。
但還要繼續。她要把自己變“傻”一點，起碼在白皓修回來之前。這也是一種嘗試，不然白皓修死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呢？不壓制自己的慾望，如何能剋制吃人的本能？千年之後，她又會變成怎樣的存在？
隨著思維能耗降低，身體代謝的速度也要拉下來了，蒂依然把自己的身心都當面團一樣捏。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礁石上，流雲喪失了形狀，風也沒有規律。她的大腦果然鈍化，一片混沌。
如此，蒂依然獲得了睡覺這一技能，就時常躺在海邊半夢半醒。時間在她身上拉得很長，一點痕跡也留不下來。她的身體彷彿能與陽光海浪融為一體，成為亙古不變的山川大海的一部分。人們希望山不動，不動才和諧。
蒂依然等待自己真正成為“山”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