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靈啟示錄

第65章 6 你的名字

殘陽如血,紅的壯美而悽豔。

白皓修帶著一眾老弱病殘輾轉,在戈壁灘上尋到另一處穩妥的藏身之處,把顧老安頓下來。

鮫人沒再露面了,忙著提取高陸的記憶,也拒絕在魂路里當翻譯——她才不幫白皓修跟洛桑說話呢。

於是丁寶山只能硬著頭皮頂上。經歷了這麼些事,這個老奴已經知道的太多,白皓修也沒法再防。他將骨扳指物歸原主,瞭解了來龍去脈之後,心裡一陣後怕,“你膽子也太大了!”

他們在一旁說話,錢二守在顧老身邊照顧,柴薪燃燒的噼啪聲遠遠傳來。洛桑小聲說:“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複雜,對不起,是我莽撞,連累你了。”

白皓修忙說:“我是擔心你,幸好你沒事。不過安護府其他人都知道高陸是跟你一起出動的,現在他們有去無回……”

洛桑點點頭,“我知道,沒關係的。是我們跟謀逆案的舊物扯到一塊兒,本來就凶多吉少。現在事情沒辦妥,是你又救了我一次。”她抬起頭來,眨了眨眼,“謝謝你。”

白皓修其實不想她這麼客氣,不過萍水相逢,總要分別,想多了也沒用。“聽你說的,好像撫西侯並不想再和那舊案牽扯,之後打算怎麼辦?”

洛桑的瞳孔微微放大,恨意幽微,冷哼道:“他是想殺我們滅口。我們商隊離開姬束城時有十八個兄弟,現在只剩三人,師父為了回報淮王的恩情,讓自己變成這樣,足夠了……”

她將那骨扳指舉起來,對著火光,只見白骨剔透,“宸”字如血染,在火光中彷彿活了過來。

“現在這樣也好,”洛桑眼中迷茫盡掃,“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東西里存有星軒的力量,可以使經脈再生。我用了它,師父一定會好起來的。”

白皓修一愣,“是嗎?”

洛桑垂眼,“但眼睛可能.....”

白皓修也很遺憾,怕她傷心,岔開來問:“這麼說這扳指不是一個簡單的信物,而是魂師的法器嗎?”

洛桑點頭:“是我自己猜出來的,師父沒明說過。”

白皓修不好問前因後果,只是疑惑,因為他帶著那骨扳指時絲毫沒覺得這東西帶有力量,怕這女孩沒輕重,不太放心地問:“你知道該怎麼用嗎?”

洛桑笑出一絲悽苦,“其實,操獸師都是‘壞種’。就是祖上沒有魂師,仍然覺醒了觀星之力的人。只要能感應到星軒的存在,就算得上是邁過成為魂師的那道門檻了。”

白皓修這才明白,“你想成為魂師?”

洛桑有點自卑地抿緊嘴唇,“我是小妾生的孩子,娘死後,嫡母不容我,把我趕出家門。是師父好心收留,教我功夫,帶我行商……壞種的境遇各有不同,有的會被當成珍寶送入高門,有的卻早早的被正統除掉了。”

她說著掉了兩滴眼淚,又搖了搖頭,“不,我剛才說的都是男孩。我們國家不允許有女魂師,當然聖騎士除外……所以我只能一輩子做一個壞種,藏頭露尾,擔驚受怕。可現在都這樣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白皓修心中有股同病相憐之感,柔聲問:“那接下來,你去哪兒?”

洛桑想了想,“師父在南州國還有些朋友,應該會送我們出國吧?”

白皓修想說送他們一程,但只怕反而害了她,便沒說出口。

洛桑突然問:“我聽說在靜靈界,女人和男人一樣,能做大官,當將軍?”

白皓修心中苦笑,“那也不一定好。”

洛桑想了想,露出微笑,自覺到了分別之時,心中何其不捨?睜大眼睛,強撐著問:“那咱們就此別過?”

白皓修說:“我等你治好顧老身上的傷。”

洛桑嘴唇顫了顫,又問:“不會耽誤你的事麼?”

白皓修笑了一下,“我其實沒什麼事的。”

洛桑真想問他為什麼之前跟鮫人打得你死我活,現在就沒問題了。不過她自覺後退了一步,目光落在顧老身邊的篝火上,漸漸溫凉了熱血。

白皓修也感覺他和洛桑其實就像那把火,溫暖了當下,卻總有燃盡的一刻。

“你叫什麼名字?”洛桑抬起頭問,當留個念想。

白皓修沉默一會兒,剋制住了,“有緣再告訴你吧。”

洛桑一陣失落,卻笑著說:“好。”

......

荒漠和落日落入鮫人的赤瞳,巨大的紅色圓輪緩緩沉入地平線。她孑然的背影正處於日輪正中,成了一抹輪廓模糊的黑色,好像即將被太陽吞進去了,又彷彿即將燃燒。

白皓修來時看到此景,微微吸了口氣,擴張胸腔,突然覺得釋懷了許多。

他靠近鮫人身後,只見高陸在昏迷之中,被她踩在腳下,充當了一塊腳踏板。

“用攝魂取唸了?”白皓修在一旁坐下,“共享給我吧。”

鮫人瞥他一眼,依言照做。

白皓修就地躺下,伸展四肢躺在那塊紅色的大石頭上,閉上眼慢慢地看。

高陸年輕,本事也就那樣,有用的記憶果然不多,但也足夠白皓修這個外地人詳細瞭解聖炎近幾年的情況了。他從高陸記事開始,看到王都的深深庭院、魂師的修煉歷程、淮王出行的儀架,再到四年前那場奪嫡慘案。

重點關注的還是翁堯這個人,貪財好色,唯利是圖,全靠祖上福廕庇佑才在王都任職的。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寶全壓在淮王身上,後來眼看琾宸海難逃一死,就儘早撇清了關係,最後只是被貶,反而樂得逍遙。

在西待呆了四年之後,翁堯跟烏昆國主往來密切,互通有無,收了大把的好處。而上個月烏昆圖窮匕見了,跟翁堯說他們想要擴充套件疆域,要草原豐沃的水土,要部落民低價給他們提供馬匹,要他們的軍隊隨時能去草原上練兵……

翁堯再昏聵也不敢一口氣答應這麼多條件,這不就是要造反的節奏嗎?但這幾年他早就讓烏昆套上了,只能出損招,把好處也分給三蠡,請風炎做什麼草原王,實則是做他安護府的傀儡。那天高陸去到三蠡也就是這麼回事,兩邊談得融洽,看樣子風炎也是個禁不起誘惑的。

至於洛桑的骨扳指,他們猜的沒錯,翁堯一聽高陸提起就如臨大敵。眼下翁氏一族就剩他一支了,再也不想觸皇帝的黴頭。當朝皇帝十幾個兒子當中,只有先太子是他一手帶大的心頭肉,當年琾宸海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讓太子暴斃,皇帝何等震怒?沒有證據都把淮王一黨連鍋端了。

因此,翁堯又驚又怕,更不知是誰不長眼,居然叫商隊把燙手山芋送過來!他出於這個考慮才叫高陸出門調查。而且很明顯,他並不知道骨扳指中存有星軒的力量。至於洛桑如何猜到,恐怕只有他們當魂師的,與那扳指長期接觸過才能瞭解了。

白皓修緩緩睜開眼,天幕已綴滿星辰,不知過了多久。他偏過頭去,鮫人側躺在他身邊,一雙瑰麗的紅眸中清晰地倒映著他的面孔。

白皓修眨眨眼,呼吸相聞,鮫人的視線將他捲入深紅色的漩渦當中。

蒼穹為蓋,星移斗轉。

“......你在想什麼?”白皓修突然問。

鮫人的魂似乎不在此處,輕輕地道:“我在想你要不要給我起個名字?”

白皓修字面意義上地靜止了一會兒,然後坐起來,鮫人也跟著坐起,四道目光膠著難分。他們相識後的一幕幕在眼前飛閃,使得虛妄和現實交織在一起,模糊了那些人世的界限。

白皓修的眸色變得極深,單手捧起鮫人的臉,慢慢靠近,在那水晶般的雙唇上印下一個深刻而綿長的吻。

鮫人的眼睛微微瞠大,脖子仰起來,笨拙地回應著,只覺得有一片羽毛在那顆不存在的心上不期然地掃過,奇妙至極。

白皓修閉著眼,沉醉其間,放任、索取、孤獨……情愛,全盤佔據了他。鮫人不是人,這算墮落麼?這個吻和人類的感覺不一樣,但那又如何呢?

天上流雲如瀉,輕紗般遮住了月亮的眼睛。

————————————

星曆九百九十三年,八月廿一,洛桑說服顧老,啟用骨扳指的那一刻,是她魂師之路的起點。

白皓修和鮫人天然地畏懼聖咒,都選擇了退避三舍,沒能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丁寶山雖然也想瞻仰一番,但為了少惹麻煩,也暫且退出山洞了。

之後他們在那附近等顧老養傷,閒來無事,到處亂飛。白皓修和鮫人像一前一後兩團颶風掠過荒原大漠,冰系不畏烈日灼熱,因此只覺得豔陽高照。天色的藍和戈壁的紅分明而豔麗,風之耳彷彿成群結隊的精靈飛了出去,自由地在荒原上馳騁著。

白皓修胸中燃起了一股陌生但堅定的力量,他對周邊警覺但不恐懼,對傷痛熟記卻不糾結。他跟著鮫人躥上高空,鑽入稀薄的雲霧中,凜冽的罡風拂過鋼鐵般的身體,跨越戈壁,再回到碧海藍天的草原。然後轉風向北,正前方是那片巍峨的藍白色,是藏在崇山峻嶺後的綿延雪峰。白皓修近乎虔誠地眺望遠處,生出種近鄉情怯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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