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所記,或揚或貶。
重臨還能記得,她曾質問過:“幾千年前縹緲天出現半人半鬼的半生族,當時的他們究竟何錯之有?以至於被天下人聯合絞殺過半,再被逼退至極北之地,永不入世?”
千年已過,如今史書記載:半生族乃半人半鬼的邪魔,窮兇極惡,冷血嗜殺……
重臨曾以為,隨著時間的過去,世人應該早就忘了半生族,忘了曾經那些人對他族人做下的一切,卻不想,還會有人提起。
那時,還是在河州城外,她為了守護鬼族,守護自己的子民,而與他人當場對峙。
“幾千年過去了,你怎麼知道當年半生族就一定罪孽深重?透過史書記載嗎?”
“你可知道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當年的事情真是如此嗎?一如現在我鬼族人,當真人人得而誅之?你們人族當真沒有錯處?”
那時她一聲聲質問逼得對方啞口無言,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她很氣憤。
不是為了半生族,而是為了自己鬼族的子民,一如他會為了半生族的子民,謀劃半生。
“你是鬼族人嗎?”
他問她時,她輕笑一聲,轉頭看向他,眸中帶著淡淡的笑意:“你不是知道嗎?”
他微微一勾唇,對她的話並不信。
她嚴肅道:“我現在是人,可能在我死去後我就不是了,但我永遠不會是鬼族。”
“你不是鬼族,那你為什麼要幫他們?”
他無法忘記她幫助鬼族人的那一幕,那時她是那麼堅決。鬼族與人族的仇已經這麼深了,很難想象,一個人會去幫助鬼族。
“我的義父告訴我,我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那麼他們就都是我的子民。”
“不論我是不是鬼族人,我都應該守護好他們,這樣我才能無愧於這個身份,無愧於他們的擁護,以及他們對我的期望。”
“你說……是嗎?”
她的義父,是九幽鬼帝。
這些,是她的義父教給她的。
而鬼族子民,對外從不分彼此。
那時候,他彷彿看到了自己,身上揹負著的沉重,讓他數千年來都難以安眠。
輕笑一聲,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可能是習慣了掩蓋,將所有的罪孽深藏心底。
她有她的鬼族,他有他的魂族。
他們都有自己要守護的東西,這種感覺讓他好像找到了知己,讓他心底興奮不已。
“你叫什麼名字?”
“你可以叫我清顏。”
“清顏?”這兩個字曾在他的唇間反覆回味,就像是一杯清茶,需要細品。
“我記住了。”
“那你呢?”
“我叫……重臨。”
05
三州何以為幽境?
曾有傳言:幽陵乃是來自地獄惡鬼的陵寢,不允許任何人的窺視,觸及者死。
幽境三州之下有一座千年陵墓,名喚幽陵,重臨來到幽境三州就是為了它。他知道里面有什麼,所謂的陵墓,不過是一座被埋葬的古城,乃銀月城,城中有人,乃魂族子民,還有個至高強者,他曾說他叫臨淵。
重臨,終究不過是魂族殿下在千年前分裂出來的一個分身,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且擁有他大部分實力,卻沒有情絲的替代品。
千萬年前,魂族人被萬古封印壓的喘不過氣,不得已只能來到縹緲天,選擇了一個休憩之地,並進行了長達千萬年的沉眠。
然而,他們並不甘心永遠被困於此,他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太陽,生長在天地間,所以他們靠著逆天之術進行了偷天換日。
所有魂族人一分為二,一半繼續沉眠,一半躲過萬古封印,重新活在這人世間,可是他們終究是不完整的,所以一生半人半鬼不被世人所接受,這才有了後面的殘忍絞殺。
待萬古封印破除之時,便是魂族子民甦醒之時,那時,他們依舊可以重新生活在陽光下,甚至於開始他們的屠殺與報復。
重臨不過是臨淵的一部分,千年過後,臨淵甦醒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喚了他。
他們之間,終究只能存在一個,而臨淵要靠著重臨的籌謀,達到自己的目的。
臨淵是一個合格的君王,他心中裝著自己的子民,守著對長生帝的信仰,可是他也是個自私的人,自私到不願將自己的情感分享。
重臨沒有情絲,一生不懂情愛,甚至於都不知道,千萬年前的臨淵有沒有愛過別人。
曾經的那個小姑娘,那個會追著他喊他大魔頭的人,他不願意分享給任何人,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一部分,所以便永遠活在了他的記憶裡,隨著他一起沉眠了千萬年。
還記得,他將她撿回來,曾俯身蹲在她面前,指腹輕撫過她的臉頰,道:“美人天生自成,宛若清水無穢。以後,你叫清顏……”
清顏,清顏,原來是如此的一眼萬年。
早在千萬年前,她就已是唯一。
只是,知道真相的他再不是曾經的重臨了,現在的他,是魂族主宰者——臨淵。
06
一卷詩書,訴不盡萬年過往。
“臨淵,大魔頭臨淵,我以後要嫁給你,做你的王后!”
少女笑魘如花,聲如銀鈴清脆,恍惚之間猶在昨日,然而夢醒,卻已過千萬年。
“殿下!”
銀月城中誰見到臨淵,都會恭恭敬敬地喚一聲殿下,以前他也時常遊走於繁華熱鬧的街道,身後還會跟著一個小尾巴,然而當千萬年過去,繁華不再,人,也已不再。
“小顏兒,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從風清越的記憶中知道她的存在,臨淵便知道,他心心念唸的那個人出現了,於是他一步步設計一步步引她入局,當親眼見到她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沒人能體會他心中的激動,那是一種看一眼都忍不住淚目的感覺。
站在聖樹下,在朵朵花兒綻放地淋漓盡致時,她望著花樹,他在身後,望著她。
伸手想要去觸碰,但心底卻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他在害怕,害怕這不過是他沉睡千萬年來做的一場夢,一碰,夢就醒了。
小顏兒,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千萬年前你追著跑的那個人,我是大魔頭臨淵啊。
我終於,找到你了……
然而,她不再是千萬年前的她,她忘了臨淵,忘了過去,在她面前,他只是重臨。
他穩住自己,把自己偽裝成重臨,表面波瀾無驚,但他終究不是重臨,他和重臨的性格也是不同的。重臨沉穩冷靜,眼神中總是透著一股睿智,還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溫文爾雅,而他臨淵,除了這些,還有一種愛她入骨髓的瘋狂與偏執,一直默默地潛藏在心底。
小顏兒,你看看我,我是臨淵啊。
原以為,他們可以重新開始,原以為他終於能等到她,卻不想,她心中早已有了另一個人,那個人,讓他嫉妒地想要發瘋。
夜雲深,一個他看不透的人。
身為魂族主宰者,臨淵的御魂術出神入化,只要他想,一個人的前世過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但偏偏他看不透夜雲深,看不透他是怎樣的人。
他不希望她靠近夜雲深,他一次次地拉著她阻止她,可終究,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奔向那個人,撲到那個人的懷裡,看著他們相擁時的畫面,他只覺得血淋淋地刺目。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心內感到迷茫和焦慮,只能一個人跪在聖樹面前,希望長生帝能告訴他,他該怎麼辦,該怎麼做。
後來,他還是遵從自己的本心,不願放棄她,不願看她死,他想,只要她能記起前世的記憶,那麼她就一定會回到他身邊。
可是,他好像又錯了。
“如果有人等了你千萬年,你是否會因此而停留,哪怕是一個回眸?”
會嗎?她不會。
“或許如你所說,千萬年前我們確實有關係,但你可知,滄海桑田,過往雲煙,我早已不是千萬年前的我,我也不知千萬年前我是什麼樣子,又該……如何對你。”
“如果不曾愛過雲深,我想我會的吧,只是世上從沒有那麼多如果,我風清顏既是愛了,那就只愛一個人。”
那時,大殿中琉璃燈盞靜靜燃燒,他閉上了眼睛。若能永遠沉睡不醒,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