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慢慢歸於寧靜,府裡的人都歇下了,偶見幾個丫環婆子提著紅燈籠在院裡巡查,而後便是沒動靜了。
後院一個尋常沒什麼人走的角門忽然從裡邊拉開,一個詭異的黑影四下警惕的看了看,確定無人跟著後,這才彎著腰悄悄往外而去。
穿過後巷,她徑直找到元府現在所住的三進院子前,敲了敲門。
“三爺在嗎?”
裡頭的人不有些不耐煩:“三爺歇下了。”
婆子也不氣,警惕的回頭看了看,又道:“快,我有重要的訊息要報。”
裡頭的人聞言,關好門又忙回頭去回話了,不多時便將這婆子請了進去。
三老爺裹了件青色的長袍,立在假山邊等著,等婆子來時,才道:“什麼事要你這般焦急過來?”
如今的三老爺,一掃尋常的窩囊樣子,微豐腴的身子就那樣站著,竟有幾分魁梧的意思。
婆子忙把今兒聽到的話說了:“府裡在收拾東西,好似要準備送走王妃和那位靈兒姑娘。”
“靈兒的身份查清楚了嗎?”三老爺寒聲問道。
“查清楚了,是淮南王同父異母的妹妹,天生的瞎子。”婆子又道:“這事兒得趕緊跟主子說,他們許是要離開大魏。”
“知道。”三老爺點點頭,一雙如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著她:“你可別露餡了,若是露餡,你該知道怎麼辦?”
婆子渾身一顫,忙點點頭。
三老爺抬抬手讓她回去了,他自己也轉身準備往書房去。
去的路上,碰見個小廝,立馬就變成了尋常那副窩囊樣,朝行禮的小廝點點頭,便打了個哈欠入書房了。
婆子瞧了瞧天上的寒月,分明是八月的天,卻不由打了個寒噤,忙轉身回去了。
但才元府,鑽入一個小巷子,身後就多了道影子。
“上哪兒去?”
婆子一聽,當即嚇得跪在了地上:“袁老爺!”
袁也冷冷盯著婆子,王妃說讓他定時各處角門,盯上幾個通宵必有收穫,如今還真是如此。
“上哪兒去?”袁也又問道。
婆子不確定他是不是發現了自己的秘密,猶猶豫豫沒有咬破嘴裡的毒囊,只道:“柔姨娘讓奴婢悄悄給元家老爺傳個話,還賞了奴婢二錢銀子。”
“這樣啊。”袁也並沒有拆穿她,又道:“我也是剛巧路過,見你背影熟悉才喚你的,得了,你回去吧,往後可不許半夜偷溜出來了,否則告了王妃,打斷你的腿。”
“是。”婆子連聲應著,起了身將信將疑的看向袁也,可見他乾脆抱胸走了,便皺了皺眉頭,沒再多想,轉頭回去了。
回去兩日,府內沒有任何異動,這才敢放心下來。
一日,素秋剛好撞上她:“你是管馬車的婆子?”
婆子一聽,忙笑道:“奴婢姚婆子,素秋姑娘有何吩咐?”
素秋輕輕嘆了口氣,沒多解釋,只道:“你緊著去準備兩輛好些的馬車,今兒夜裡在東院角門備著,不用留人,我有用。”
姚婆子一聽,只道是府裡的人要走了,笑嘻嘻又道:“是哪個要離府啊,要備什麼樣的馬車?青蓋綠簾兒的大馬車可行?”
素秋眉心微蹙:“不必,只備兩個低調些的就行,越簡單越好。”
“奴婢遵命。”姚婆子點頭應是,待素秋離開時,便笑著匆匆往自己住的小房間去了,不多時,她房中便飛出一隻白色的鴿子。
後院裡,沈卿這會兒已經起了身,一身素淨的衣裳加身,面色已經養的紅潤,因為本是有武功底子的,所以回覆的也極快,這會兒已經能抱著孩子哄著玩兒了。
“王妃。”素秋進來。
蘇拂將懷裡的孩子交給一旁的奶孃,將人都打發出去後,這才笑道:“準備好了。”
“訊息都放出去,就等著今晚了。”素秋笑道。
沈卿微微頷首,倚著軟塌做了下來。房間裡放了冰盒子,所以即便是八月的天,房間裡也不覺得熱。
素秋立在一旁,頓了頓:“王妃,那元家怎麼處置?”
“不用我們處置,自會有後果。”她在肅穆公府時,元家已經虧空的厲害了,如今無歡再一甩手不管,就憑屋子裡那些個女眷,是沒法好好過下去的,就算能鬧,也是小小蹦躂罷了。
靈兒是下午過來的,額頭沁出不少細密的汗珠,一進屋便朝著沈卿的方向道:“卿卿嫂嫂,你喚靈兒來做什麼?”
沈卿看看素秋,素秋會意,輕笑道:“市集裡有賣荔枝的了,王妃使奴婢們買了兩筐來,拿冰塊冰過了,這會兒正好呢,所以才請了您來。”
靈兒甜甜笑著:“是嗎,荔枝?”她尋常不吃這些零嘴,日子清淡的好似神仙一般。
沈卿淺笑,示意眾人不要出聲,悄悄繞道靈兒身後,抬手便點了她的睡穴。
跟著靈兒的嬤嬤不解,沈卿只笑道:“今兒晚上怕是要勞煩嬤嬤吃點苦了。”
嬤嬤依舊不解,再轉頭,屋子裡也走出個跟靈兒身量差不多的白衣姑娘,一樣的髮髻,一樣的身段,唯一的便是臉上遮了帷紗,叫人看不出面貌來。
夜來得很快,姬無歡早早傳了信回來,說今兒晚上遲些才能回。
沈卿安靜吃過晚飯後,便讓人熄了燈睡下了,淮南王府也頭一次這麼早黑了燈,讓元柔還好生抱怨了一會兒。
姚婆子見時候差不多了,便去牽了兩輛灰色布簾的馬車在東院后角門等著,眼瞧著天越來越晚,就在她等的不耐煩時,終於聽到了聲響。
“慢些。”
是沈卿的聲音,婆子聽得清清楚楚。
不多時,后角門拉開,果然出現沈卿的身影。
沈卿似乎沒瞧見她一般,忙和一個嬤嬤一起扶了白衣的姑娘上馬車,而後又有個抱著孩子的婆子上了後面一輛馬車,唯一奇怪的,便是婆子抱著的孩子蓋得嚴嚴實實的,也不見哭鬧。
“怎麼了?”
就在姚婆子發呆的時候,素秋看著她奇怪問道。
姚婆子往回過神來,搖搖頭笑道:“沒事沒事,只是這麼晚了,王妃這是要去哪兒?”
沈卿上了後面的馬車,輕笑:“你不必跟著,回去歇著便是。”說罷,便使人趕著馬車離開了。
姚婆子跟在巷子口看著,知道瞧見馬車往城門去了,這才抿著嘴關了后角門,匆匆又往元府而去。
城門處的守將一見是淮南王府的馬車,很快便開啟了城門,讓馬車出去了。
馬車一路往前跑,馬車伕一鞭子狠狠抽在馬屁股上,希望馬兒跑得再快些,大約跑出了三十來裡地,天上隱約可瞧見些許光亮時,荒野裡忽然衝出一群人來。
“主子吩咐了,沈卿和靈兒留活口,其他的,殺!”領頭的人喊完,便直接朝著馬車殺了過來。
他們靠近馬車前,最奇怪的就是他們已經衝過來了,兩輛馬車裡絲毫動靜也沒有,唯有馬車伕騎馬而逃。
幾人覺得奇怪,小心翼翼的靠近,其中一個更是直接拿了劍削開了半個馬車蓋,但裡面竟然是空無一人。
“怎麼回事?”
領頭的正奇怪,忽然間官道上一陣窸窣的馬蹄聲,而有便聽人一聲充滿中氣的大喝:“哪來的山匪,給我抓起來!”
一行三四十人,全部落網。
城中,沈卿帶著人換乘了另一輛馬車,走了另一處城門出城,但她並沒有再往前,而是等在了城門口。
三老爺以為事成,天亮城門一開,便要出城去,等騎著馬兒出來,早早就看到了橫在哪裡的馬車。
“三叔,往哪兒去?”沈卿掀開馬車簾子看了看面色陰狠的三老爺,這哪裡還是之前的三老爺。
三老爺怎麼也沒想到是沈卿,想起姚婆子匆忙來回話,他以為真的這麼輕易就成功了。
“沒想到還是中了你的計。”
沈卿不想多說,另外一輛馬車裡直接鑽出四五個手執長劍的人,看了看城門上剛好換防計程車兵,直接持刀上前。
沈卿的馬車又繞著城外轉了半圈,從之前那個城門進了城,昨夜那個守將瞧著前頭領頭的馬車,有些不解:“大半夜出去,大清早回來,淮南王府的人莫不是瘋了?”
“誰知道呢,你聽說沒,昨兒在巡防營的人在外抓著三四十個山匪,他們也是好運氣,居然還能平安回來。”有訊息靈通的道。
守將笑笑,沒再多說。
沈卿回到淮南王府時,素秋已經抓著三四個趁夜往她院裡來的人了。
“孩子呢?”沈卿進院後便立即問道。
素秋莞爾:“您放心,孩子在王爺身邊呢,靈兒姑娘也在,不打緊的。”
沈卿沒有看到孩子,還是覺得不放心。昨兒只是小試牛刀,便引出這麼多心懷不軌的人來,這諾大的王府中,還不知藏著多少人的眼線和殺手。
“王爺現在在哪兒?”她繼續道。
“王爺去了姬無憂現在所住之地,現在應該快回來了。”素秋低聲道。
身後的嬤嬤和奶孃眼下發青,一副未曾睡好的樣子,聽到二人的對話更是心驚膽戰,王爺昨兒帶著自己小主子和兩眼看不見的靈兒出去了,那得多危險吶!
沈卿點點頭,衣裳也來不及換便回頭去門口了。
姬無歡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孩子在他懷裡睡得很香,靈兒也醒了,由一個丫頭扶著。
“可還好?”沈卿立在門口急急問道。
姬無歡看著站在門口翹首以盼的嬌妻,心中被填滿,暖暖的。
再看了看懷裡一點兒也不認生的兒子,不由無奈笑道:“抱了一夜,很好。”
沈卿好歹鬆了口氣,看了看他身後跟著的人,忍下話沒問,等回了院子,才忙道:“怎麼樣?”
“昨兒是皇上讓我去拜會姬無憂的,自然一切無恙。”姬無歡顯得很輕鬆,看了看沈卿,將孩子放下後,才心疼的上前來將她攬住:“你呢,可累著了?”
沈卿被他擁著,淺笑出聲:“城外的守將你都安排好了,我怎麼會累。”
姬無歡嘴角揚起,感受到她壓在自己身上的兩團,不由一股邪火又竄了起來,但好歹是白日,她又一夜未眠,只道:“剩下的我來處理,你好好休息。”
沈卿安了心,看著在睡夢中還揮舞著小手的安安,笑著應了,只是等姬無歡出去後,才斂下了笑容。皇帝讓無歡去見姬無憂,是想做什麼,引誘自己去殺姬無憂,還是有別的目的?
只是皇上如今這一舉動,她是暫時不會去殺姬無憂的,但他們留在京城的爪牙,卻是可以一根根斬斷!
姬無歡出了房間,直接叫了袁也去書房。
“怎麼樣了?”姬無歡問道。
袁也看了看姬無歡:“王爺,您真的要這麼做嗎?”
姬無歡眸光清寒,負手立在書案前,看著上面擺放著的畫著的畫,畫中女子言笑晏晏,懷裡抱著個蹬著小腿哇哇大哭的小孩子,不由露出絲絲笑意:“他要置本王於死地,若是以前我獨身一人便也罷了,可是現在不同,我有妻兒。”我想護著他們,把世上最好的都給他們,不讓他們受一點委屈。
袁也聞言,點點頭:“屬下明白了。您吩咐的屬下都已經安排好了,您統領的十萬大軍已經悄悄開拔,會從會陰山過來,那裡隱僻且山路崎嶇,尋常連野獸都不曾出沒,從會陰山再出來,不過一日的路程便能抵達京城。”
“嗯。”姬無歡淡淡應著:“讓大軍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之前從莊子上拿來的銀子,全部拿去囤積糧草。不要從京城囤積,以免被發現。”
“是。”袁也頷首,但到底也是鬆了口氣。王爺征戰沙場十幾年,功勳卓著,並不是靠老將軍指點打了幾場勝仗的皇上能比的,姬無歡的睿智和權謀,是在戰場裡爭刀實劍拼殺出來的。
姬無歡轉到書桌後坐下,將畫好生捲起來,再取了畫筒好生收好,才道:“去請九王爺來。”姬睿也被封了王,王府離這裡不算遠,這也是姬允特意安排的,姬睿和姬無歡都是他的眼中釘。
元家老夫人正在斥責下人,如今三夫人有女兒嫁入了淮南王府,還是皇上親點的,她動不得。大夫人又是她使人接回來管家的,也動不得,只能找身邊的下人打罵出氣。
瑞兒委屈的眼淚直掉,元凝兒還不忘添油加醋:“以前就見她不是個安分的,有事沒事還要去淮南王妃那兒獻個殷勤。”
“奴婢沒有……”瑞兒的話還沒說完,老夫人直接狠狠在她的身上擰了一把。
老夫人也聰明,不忘臉上脖子上擰,專門就找那種不露肉的身上擰,一把下去瑞兒便白了臉。
大夫人一心照顧有些瘋癲的元霜,看著曾經的女兒,好似老了十來歲般的婦人一般,便心如刀絞。如今元松也被斬首了,孃家也不許她回去,她除了這個女兒,便什麼也不剩了。
“霜兒,再吃點東西吧。”大夫人去餵飯,元霜卻一把打落她手裡的碗,衝著老夫人大吼大叫,一句話也不說,一邊吼叫一邊哭,老夫人則是坐在座位上動彈不得,只能大罵。
三夫人冷眼看著這一切,正當準備起身離開時,外面忽然來了人,抬回了三老爺的屍首。
三夫人當即就崩潰在地,元家最後一個男人也沒了!
“昨兒城外鬧山匪,或許是山匪殺的。”來送人的衙役別有深意的看了看一屋子或瘋或傻的女人,實在有點難以置信曾經風光無限的肅穆公府,竟淪落成了如今的樣子。
老夫人一瞧見屍體,當即便吐出一口血,直接昏死了過去。
三夫人和元凝兒則是失聲大哭,拿了府裡還有的銀子,操辦起了喪事,心裡卻是打起了別的主意。
元府的事傳開了,眾人無不唏噓,卻都說他們自作自受,死有餘辜,畢竟當初老夫人失德跑到淮南王府門口大罵的事兒可是誰都知道,更別說元松還是個貪官。
議論聲倒是傳得很開,一直傳到了正在別院裡喝茶的姬無憂。
“全部被抓了,三老爺被殺了……”姬無憂淡淡說著,柳葉眉微微蹙起,秀氣溢位,卻難掩她明眸裡的諷刺:“她倒是絕。”
“我們該怎麼做?若是繼續被動,我們在京城的人真就要被她處理乾淨了。”旁人問道。
姬無憂扶著寬袖,又慢慢斟了一杯茶,淺淺笑道:“不急,她的對手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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