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偉明愣了。
他一直都是粟城有名的紈絝子弟,從來名聲都不太好,喝酒打架蓄意生事,巡捕局也去過多少回了,膽子大的時候可以衝著一人一個啤酒瓶子下去,身上因為打架留下的傷疤大大小小,他都以為是英雄的印記。
衝冠一怒為紅顏,那就更是平常了。他人生中所有的紅顏,加起來不過就是沈姿含。可是這個女人,一下子將他拉到生活的絕境,讓他從此淪為徹底的魔鬼。
從前的他,女人不敢靠近,一是因為他名聲不好,二是因為他就是沈姿含的忠犬,任何女人都沒有希望。
現在的他,更是脾氣狂躁,陶欣斐曾經也找到膚白貌美的女人送到他床上,他直接把人丟了出去。
傅知夏已經轉身拉開了格子的木門,他來之前藥浴的材料都已經煮好了,這會兒水溫正合適,她等了幾分鐘,不見人來,又推開格子的木門,看到孫偉明還呆呆站著,不由皺眉道:
“孫少爺,脫衣服進來。”
孫偉明迎上傅知夏坦然的視線,說話都變得結巴了:“全,全部脫?”
“不用。”
傅知夏倒是沒有想到孫偉明還能害羞,她走出房間:“這是藥浴房,你先進去泡澡,五分鐘我會過來施針。因為藥性比較濃,所以全程我都要在旁邊。”
傅知夏走出房間,把門合上,還真是沒有想到孫偉明這樣的人竟然還會害羞,真是天下奇聞啊!
“沈小姐。”陶欣斐見傅知夏走了出來,不由著急起來,“怎麼了,是不是偉明又不肯接受治療?他把你給趕出來了?”
傅知夏還沒接上話,陶欣斐就哭上了:“天哪,怎麼辦才好?我費了很大口舌才讓他願意過來,才願意讓我跟著,這可怎麼好?我們孫家三代單傳……”
“孫夫人。”傅知夏接連喊了兩遍,陶欣斐才止住哭聲,傅知夏輕嘆了一聲,“孫夫人,他不是不願意接受治療,我過五分鐘再進去針灸。”
陶欣斐這才鬆了口氣,擦著眼睛:“沈小姐,謝謝你了,真是謝謝你了。”
“孫夫人,我跟爺爺都盡最大的努力去醫治孫少爺。這一個月裡,孫少爺必須每天都到沈家老宅來,因為熬藥也是很重要的環節,所以藥我自己來熬,確保最好的藥性。孫夫人不用每天都跟著過來……”
“不不不,我有時間,有的是時間。”
傅知夏輕笑了下:“這不是時間不時間的問題,而是……尊嚴的問題。我這麼說,您能懂吧?”
陶欣斐怔愣了幾秒,又聽到傅知夏說道:“您可以把這個事掛在心頭,但不能掛在嘴邊,在他面前把這個事情徹底忘了,這樣他才能用一種最輕鬆的狀態治療。”
陶欣斐恍然大悟,點點頭:“好,好。只要對偉明的身體有幫助,我什麼都聽你的。”
“還有,關於沈姿含的事情,我是覺得你們這種做法不可取。給了沈姿含痛苦是不錯,可是同樣的痛苦也是加諸到你兒子身上,他每看她一眼,心裡的恨就多一分。作為醫生,我還是希望你這個母親能夠多勸著他些,心浮氣躁怒火攻心對治病沒有什麼好處。”
陶欣斐愣在原處,看著傅知夏轉身又進入房間,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傅知夏跟沈姿含應該是不和的吧?那她現在所說的,是要孫家放過沈姿含?
她有點想不明白了。
要放過沈姿含,她心裡並不甘願,但是如果對孫偉明的病情有影響,那她也會照做,就將她當個空氣就好。
想到剛剛她要一同跟到沈家來,孫偉明的不樂意,陶欣斐還是覺得傅知夏的話很有道理,跟沈萬年交代和感謝了一陣,也就回去了。
傅知夏再度回到藥浴房的時候,孫偉明已經坐到了浴桶裡。濃重的草藥味道在狹小的空間,感覺嗅覺都被這藥味給濃濃包圍,傅知夏取出銀針,繞到孫偉明身後,交代道:“接下來我會給你刺穴,今天是第一次,所以可能的時間會短一點。可能會有點酸脹感,你忍一下。”
傅知夏落針的手法很迅速,孫偉明只覺得背後有綿密的刺麻感,霧氣騰騰而起,他的手搭在浴桶邊緣,這讓他感覺自己好像穿越到了武俠小說的世界。朦朧之中可以看到傅知夏手裡拿著銀針,專注地刺下,不時地又會問問他的感覺。
幾分鐘過後,她又取下銀針,一一收好。看到他頭上冒出的汗,就將毛巾遞到他手中:“擦一擦臉,浴巾就在旁邊,接下來要去蒸房蒸十五分鐘,十五分鐘之後我會敲門提醒,你換好衣服出來。”
又是泡藥又是蒸藥,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倒也是神清氣爽了不少,渾身都散發著藥草香。孫偉明轉了兩個房間才找到傅知夏,她正站在藥爐邊上,調節著溫度,又不時抬眼看看牆壁上的鐘面,看著秒針到達12的位置又將手邊的藥給加進藥罐。
嫋嫋的煙霧繚繞,她伸手擦了擦已經滿是蒸汽的臉,又拿起旁邊的另一包藥,抬頭望向時鐘。
孫偉明靠在門邊,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在寬敞明亮的藥房之中,她的身體顯得尤為嬌小,卻奇蹟地給人以安定的力量。
他想起她剛剛說的話,似乎很久都沒有過這樣平和的心境了,從醒過來到現在,他整個人都在暴戾和狂躁之中,沒有一刻有過平靜。
也沒有一個晚上,真正安然入睡過。
他的心就像是被魔鬼的手拉扯著,每一個時刻都可能從崩潰的邊緣,掉落到崩潰中去。
最後一味藥放好,傅知夏再度抬眼看了看時間,伸手從旁邊的格子櫃拉開小抽屜,自言自語道:“好苦的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得下。每個病人都是孩子,還是準備幾顆話梅,可以解澀。”
她伸手將話梅取出,放在透明的玻璃容器中,又小心翼翼地關了火,將藥倒在一個小瓷碗中,輕輕地吹著氣。
正轉身,就看到孫偉明站在她身後。
傅知夏有些吃驚,看他上上下下透出一種神清氣爽來,不由笑道:“什麼時候過來的?準備一下,等藥稍稍涼些,就可以吃藥了。”
“吃藥還需要準備?”
“這可不是普通藥。”傅知夏拿起瓷碗,輕輕吹了吹起,又用筷子沾了點藥碰了碰唇,覺得溫度差不多了才遞給他,“有點苦,做好心理準備,不過孫少爺是大男人,應該怎麼都會喝下去的。”
“……”蘇偉明接過那碗烏漆嘛黑的藥,才一口就想全數吐出,傅知夏一下子擰住了他的鼻子,“不準吐,不吃藥好不了,這藥配了好幾個小時呢!”
孫偉明強逼著自己喝下了藥,傅知夏趕快把梅子塞到他嘴裡,見那些藥終於入肚,這才鬆了口氣。
“孫少爺,今天基本到這裡,明天繼續過來。前面一週的時間,我們是一週一次,怕藥性太強,一週之後可能要一週兩次。我這邊已經將注意事項都寫好了,你拿回去找一個細心點的傭人,必須記住飲食清淡,還有更重要的,是心態平和。”
“記住,自己的身體最重要,不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嗯?”
她說完便轉身,開始整理藥罐藥瓶子,孫偉明說了句“謝謝”便離開。
一路上,傅知夏的話都在耳邊輕輕嫋嫋地響著,他覺得自己的內心有所觸動,那麼久了,終於有這麼一個聲音透過細細的縫傳達到心底。
回到家,陶欣斐正焦躁地來回踱步,看到他走進,急忙迎上去,正要開口,又想到傅知夏的話,那些話在口中纏繞了一圈又收回,笑道:“感覺怎麼樣?明天還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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