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下得急,雨點打在玻璃上,噼啪一陣作響。
白穆正倚著窗戶看雨,聽到動靜,他伸手解開了外套釦子,露出裡面黑色的內搭,一身極具約束力的裝扮,卻未能斂住身上桀驁不馴的氣質。
這是一棟花園洋房,規格形制都有些舊了,裝修是幾十年前的南洋風,雖然老舊,但看得出主人的品味。
在如今都市化的現代,依舊很有韻味。
吸完最後一口,白穆將菸蒂摁在玻璃上,紅色的火星子徐徐熄滅。
這才是他的家。
白慶私生子,這幾個大字足夠可笑。20幾年前,白慶偶然來潯陽走陰,遇見了窮困潦倒的葉羽,葉羽未經世事,一下子就被多金,又風趣的白慶吸引。
彼時,白慶的老婆剛剛生子孩子。
男人風流,得一就想二。
對比老婆張琳琳的強勢,葉羽如同三月春水,楚楚可憐,會啜泣,會撒嬌服軟,哪怕已婚,白慶也割捨不下這段露水情緣。
白慶確實有手段,在家是好丈夫好兒子,誰能想到他在外面還養了個花頭。
直到東窗事發,也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手段,兩邊都沒鬧起來,反而十分默契地相安無事。
白穆這個名字也夠諷刺,取的是愛慕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媽這個傻女人圖什麼,非要生下他的孽種,還搭上了自己一條命。
白慶沒辦法,只能將襁褓中的他接回白家,這是白家的秘密,沒有人知道他是個私生子。
張琳琳人前扮演賢惠大度的好母親,人後一口一口的孽種,看他的眼神似要將他生吞活剝。
白穆從小就深諳虛偽那一套,夾縫中生存,就算實在討厭,也在白慶面前禮數週全,從不落人口舌。
只有這樣,白慶才會施捨一點父愛。
這間屋子,就是他之前買給葉羽的金絲籠,只是不知道,葉羽要是看到兒子這樣仰人鼻息,會不會後悔遇到白慶,後悔生了他。
外面的雨勢漸小。
白止拿了碘酒和傷藥過來,他將東西放在藤編的竹椅上,用棉球沾了碘酒,抓過白穆的手腕,輕輕消毒。
白止來到這個世上已經三年,靠著白穆的精血滋養,越來越有活人的生氣了,他學著穿衣打扮,學著關心他,幾乎像人一樣生活。
外頭的雨轉眼下得又大又急,幸好窗戶外裝了雨棚,倒不至於開著窗能飄進來,白止起身去關了那道窗戶縫。
順手又拉了窗簾,他知道白穆下雨的時候心情不好。
小洋樓的二樓,是個大的書房,雖然沒開燈,但不影響一個紙人視物,白止順著過道走過去,開啟了書桌上的檯燈。
屋內瞬間添了橘黃色的暖光,光線散開,映在白穆的側臉上。
這間屋子是他第一次來,整個二樓南北通透,中間有個旋轉樓梯,一側是書房,放了各種各樣的書,民俗、小說、地理雜誌、歷史書,還有一張葉羽的照片。
照片上,女人穿了件薄荷綠的裙子,笑起來生機勃勃,臉型和白穆很像。
另一側是工作臺,擺了兩張巨大的桌子,放竹條、刀具、鋼絲、龍骨架、各色的米紙,林林總總擺滿了兩桌。
除了工具,地上放滿了紙紮,有的已經上了色,有的還只是胚樣。
那些上了色的飛禽走獸,宮殿樓宇,個個栩栩如生。
白穆坐去桌前,拿起一個還未上色的紙紮,細細地開始描起色來,他一會調色,一會用刷子細細地描,認真專注。
擱在桌簷的上手機振了一下,有訊息進來。
白穆已經猜到是誰了,他並未著急起身,繼續慢悠悠地描色,直到手中的紙貨完成,他端詳了覺得滿意,這才繞去桌邊拿手機。
事情搞砸了,想必那邊氣得不輕,找他是必然的。
資訊顯示:緊急電聯。
白穆開啟手機的卡槽,換了另一張卡進去,這是雙方長期的默契,再十萬火急,不能用自己的手機聯絡。
事情敗露之後,那邊聯絡不上他,自然就知道出了事。
幾個小時前,他剛逃下山,和白止一路開著車,直奔這個秘密基地,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六門現在應該還想不到這裡。
六門迅速在各個非官方渠道發了懸賞,尋人訊息滿天飛,白穆想不看到都難。
那邊目前還沒給訊息,當然,沒有訊息就是最好的訊息。
白穆剛換上電話卡,那邊的電話就迫不及待地撥了電話過來,對方開門見山:“你最好躲在安全的地方,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放心吧,安全,我保證連你都找不到。”
白穆的語氣自責:“這次,是我輕敵了,我沒想到付瓊身邊還有幾個厲害的,恰巧又被聽到打電話,人家反過來炸我,事情才會弄成這樣。”
這種事,白穆總結就是——大意輕敵。
“廢物,我早就提醒過你,做事不要狂妄自大,你以為你厲害,可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好在他們知道的不多……”
對方話音一轉,又問:“你沒招了吧?”
“沒有。”他又不傻,招了他還有能有活頭,白穆垂眸:“那一家人想必已經被剃了骨,他們目前只追查到李文,不過人我已經綁了,就在我後備箱,情況不算太糟糕。”
人傀這種東西,吃不吃飯沒所謂。
白穆下山後,第一時間就聯絡了白芷,他沒想到白芷很聰明,他失聯之後,按照約定好的直接去綁了李文。
他們找的車子又是輛套牌車,兩人一路向東,不帶停歇,到了這裡,這個房子掛在白慶名下,暫時很安全。
等他做好了麵皮帶上,別說六門,就是天眼都找不他了。
那邊一直聽著,終於鬆了口:“行吧,過兩日換個麵皮回來吧,我也贊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片刻後,白穆掛了電話。
打電話時,他的嘴角上揚,聲音謙和,儘量在撫平可能出現的波瀾,連帶著脊背也微勾著,似乎能透過電話線,傳遞過去這份討好。
但是電話一掛,笑容瞬間殆盡,周身的氣場陡然冷峻,露出了與剛才截然不同的面貌。
人還是那個人,但就是不一樣了。
“咣嘰!”
手機被砸了出去,對面的玻璃幕牆“嘩啦”一聲碎了。
白穆慢慢靠近白止,緩慢地湊近他的臉,他雙手仔細地、小心翼翼地摸上那張精緻的臉。
白穆不喜歡和人相處,他更喜歡紙人。
他總覺,跟人相處需要花費時間,投入感情,而最終也不見真心能換來真心。
紙人可比人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