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閃過死侍猙獰的面孔，閃過言靈碰撞的毀滅光景，閃過自己黃金瞳燃燒時內心那片冰冷的荒蕪。他怎麼能讓她也踏入這片泥沼？
“回到你的生活裡去，陳雯雯。”他的聲音疲憊而決絕，帶著最後通牒般的意味，“好好上學，畢業，找份工作，過一個普通人該有的平靜生活。忘記我，忘記這一切。這才是對你最好的選擇。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依然不是。”
這番話語，澆滅了陳雯雯剛剛燃起的熱情，但女孩並不打算放棄。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久到路明非以為她已經結束通話了。
然後，他聽到了極力壓抑的啜泣聲。
他幾乎能想象出她此刻蒼白的臉，咬緊的嘴唇，和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的樣子。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心疼，但理智告訴他，必須如此。
殘忍，才是此刻最大的仁慈。
哭聲漸漸止住了。她的聲音重新響起，帶著鼻音，卻異常清晰和堅定，甚至有一種路明非從未在她身上感受到過的執拗。
“路明非，你說完了嗎？”她輕輕地問，然後不等他回答，便繼續說了下去，“你說你不是簡單的混血種，你揹負著責任和血海深仇。很巧，路明非，我好像……也回不去了。”
“什麼？”路明非一怔。
“那個雨夜，不僅僅是你救了我。”陳雯雯的聲音很輕，“它改變了我。我的血在告訴我，我不一樣了。你說的孤獨感，我說的‘血之哀’，它真實存在，它刻在我的骨頭裡。你讓我怎麼回去？假裝聽不到隔壁樓的對話？假裝聞不到陽光的味道？假裝感覺不到自己偶爾……想要撕裂什麼的衝動？”
她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自嘲和苦澀：“那個普通人的世界，對我來說，已經隔了一層厚壁障。我站在裡面，看著外面的人歡聲笑語，卻感覺格格不入。路明非，不是你推開我，而是那個世界……它已經主動把我排斥在外了。”
路明非沉默了。他沒想到陳雯雯的覺醒程度和感知會如此清晰和深刻。這絕非普通的應激反應，這確實是血統甦醒的跡象，而且似乎……品質不低。難道她家族……
“而且，”陳雯雯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最關鍵的話，“你說你揹負著血海深仇，很危險。但如果……如果我已經被捲入了呢？如果那個雨夜不僅僅是意外呢？趙孟華為什麼會變成那樣？他背後有沒有別人？他們知不知道我還活著？知不知道我……可能發生的變化？”
一連串的問題，犀利而直接，戳中了路明非一直自我我欺騙的隱患。
他早該知道，當女孩出現在他面前，時間就回不去了。
是啊，趙孟華的事並非孤立事件。背後牽扯到加圖索家族，甚至可能更深。雖然帕西帶走了趙孟華，但誰能保證沒有後續？陳雯雯作為親歷者，真的能完全置身事外嗎？如果她的血統特殊的事情暴露……
路明非感到一陣寒意。
把女孩推開，可能根本無法保證她的安全。
電話兩端都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電流的微噪和彼此沉重的呼吸聲。落葉在路明非腳邊打著旋兒，秋風吹動他風衣的下襬，帶來陣陣涼意。他內心的掙扎如同風暴般激烈。
徹底拒絕，將她強行送回普通人的世界，賭那份潛在的危險不會降臨？可萬一賭輸了呢？那後果他承受不起。
放任不管，任由她自己摸索這危險的力量？那無異於將她推入另一個火坑，失控或者被其他勢力發現利用的可能性極大。
“陳雯雯，你確定嗎？確定要知道真相？確定要踏入這個世界？哪怕它醜陋、殘酷，不被人接受，甚至隨時可能奪走你的生命？”
“我確定。”電話那端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哪怕我只是讓你做一些最基礎、最邊緣的事情，甚至可能永遠接觸不到核心？”
“只要不是被矇在鼓裡，只要……能稍微理解你一點，離你近一點。”陳雯雯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帶著義無反顧的決心。
路明非嘆了口氣。
“好。”他終於吐出了這個字，“我可以……讓你暫時跟著我。但有幾個條件，你必須嚴格遵守，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你說！”陳雯雯的聲音立刻帶上了一絲如釋重負和急切的期待。
“第一，絕對保密。”路明非的語氣斬釘截鐵，“你的變化，你的能力，你今天和我說的所有話，絕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你的父母，你最好的朋友，任何你認為是‘普通人’的人。一旦洩露，引來的可能是你無法想象的災禍。”
“我答應！”
“第二，一切行動聽指揮。我會教你一些最基本的東西，如何控制情緒，如何隱藏自己，如何應對突發危險。但在我允許之前，絕對不允許你私自嘗試任何超出常理的事情，更不允許你動用那力量！你需要學習的首先是控制和隱藏，而不是使用。”
“好！”
“第三，”路明非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凝重，“不要對我抱有超出隊友的期待。我的路很危險，也很孤獨。我無法承諾能保護你周全，甚至可能……會利用你的能力去完成一些危險的任務。如果你做不到，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響起陳雯雯清晰的聲音：“我明白。我不是需要你保護的瓷娃娃了，路明非。我會努力跟上，努力……成為你的助力，而不是拖累。”
路明非的心絃被輕輕撥動了一下。他彷彿能看到電話那端，女孩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的那種倔強而認真的神情。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陳雯雯，陌生，卻讓他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僅僅將她視為需要呵護的物件。
“最後一點，”路明非加重了語氣，“關於我的事——我的血統，我的過去，我揹負的東西——不要問，也不要去查。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該知道的。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記住，我們現在的關係，首先是……暫時的隊友。”
“……我明白了。”陳雯雯的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很快被堅定取代，“我會遵守所有條件。”
“很好。我近期會回濱海一趟。具體時間不定。在我聯絡你之前，像平時一樣生活，努力適應和控制你的變化，但絕不要顯露異常。我會給你帶一些基礎的東西過去。”
“嗯！”陳雯雯應道，聲音裡終於有了一絲輕快，彷彿漫長黑夜後終於看到了一絲微光。
結束通話電話，路明非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秋風吹拂著他的頭髮，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此刻深邃得看不見底的眼睛。
他將陳雯雯拉入這個圈子，是對是錯？他不知道。這或許只是一個權宜之計，一個在糟糕選項中選擇的、相對不那麼糟糕的選項。前路漫漫，隱藏的敵人，甦醒的龍王，自身秘密的沉重，再加上一個剛剛覺醒、前途未卜的陳雯雯……未來的道路，似乎更加迷霧重重，危機四伏。
他拿出手機，再次看了一眼陳雯雯發來的那兩條資訊。
「以前你說的對，我們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現在，好像是了。」
路明非的指尖輕輕拂過螢幕，“或許吧……”他低聲自語，像是對電話那端的女孩，也像是對自己說，“但現在，我們是一個小隊的人了。”
只是小隊。
他收起手機，拉緊風衣的領口，轉身邁開腳步，身影融入BJ秋日寂寥的街道盡頭。他的背影依舊挺拔而孤獨，卻彷彿因為某個決定，而揹負上了又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而遠在濱海市的陳雯雯，放下發燙的手機，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她伸出手，看著自己白皙的掌心，然後緩緩握緊。
新的道路，已然開啟。無論前方是深淵還是救贖，她都已踏上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