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空寂的走廊，帶著都市霓虹的冰冷氣息。
趙孟華走了，路明非把蘇曉檣送到了酒店，用她手機給她“司機”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焦急的詢問，路明非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簡潔地交代了地點和情況，便結束通話了。他沒有離開，只是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陰影裡。
房間內只餘下床頭燈昏黃的光暈，切割開一小片溫暖的空間。
路明非靜靜地坐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窗外城市的喧囂被厚重的玻璃隔絕，只剩下一種模糊的、遙遠的轟鳴。
他守在這裡，等待著女孩酒醒，也守著自己體內那片正在冰封的海域，等待著那個名為“路明非”的島嶼，是徹底沉沒，還是能在冰海之上，重新燃起一點微弱的、屬於人類的火光。
寂靜中，只有時間在流淌，無聲地丈量著他與那個冰冷王座的距離。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敲打著靈魂的囚籠。他凝視著蘇曉檣安靜的睡顏，彷彿那是唯一能錨定他尚未完全迷失的座標。
“你不想陪她一起躺下嗎？”
一個帶著幾分戲謔、幾分慵懶的聲音，毫無徵兆地在寂靜的房間裡響起。
路明非猛地側頭。陰影裡，另一個“自己”正斜倚在窗邊，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神卻深邃得如同古井，映著窗外城市冰冷的流光。
那姿態，那眼神，既熟悉得令人心悸，又陌生得讓人脊背發涼。
“小點聲。”路明非壓低了嗓子，“別把她吵醒了。”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床上沉睡的蘇曉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保護欲。
“怎麼，害怕她見到另一個自己？”未來的“路明非”踱步過來，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卻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他在床邊停下，俯視著蘇曉檣安靜的睡顏，那眼神複雜難明，像是在審視一段遙遠的回憶。
“我怕什麼？”路明非像是被刺了一下，語氣帶著點生硬的辯解，“她只是個普通人。混血種的世界，不是她能觸碰的深淵。”
未來的“路明非”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呵…什麼時候‘我’，成了你這個患得患失、瞻前顧後的樣子了？”他直起身，目光如刀，精準地刺向現在的路明非。
“你少扯這些有的沒的！”路明非心頭那股無名火又躥了起來，煩躁地低吼，“我不就是你嗎？你到底來幹什麼？”他厭惡這種被看透、被剖析的感覺，尤其對方還是“自己”。
“沒什麼大事情。”未來的“路明非”聳聳肩，那副漫不經心的姿態裡，卻透著一股小魔鬼般的狡黠和惡趣味，彷彿看著過去的自己掙扎是件極其有趣的事。
“你不是一直好奇嗎？為什麼最近那麼容易…失控？像頭被點燃的炸藥桶？像握不住刀的野獸？求我啊，求我就告訴你答案。”他微微歪頭，笑容裡帶著十足的挑釁。
“你愛說不說！”路明非別開臉，胸膛起伏，“我自己也能找到原因！”
“嘖，幹嘛這麼大火氣？”未來的“路明非”像是發現了新玩具，笑容更盛，“我不就是你嗎？犯得著跟未來的自己置氣？多幼稚啊。”他慢悠悠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支菸，叼在唇邊，金屬打火機發出清脆的“叮”聲，一簇幽藍的火苗在昏暗的床頭燈下跳躍。
“別在這抽菸！”路明非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低喝，眼神凌厲地掃向對方，“這裡有女孩子！還有，離她遠點！”那簇跳動的火焰，彷彿點燃了他心底壓抑的煩躁。
“喲，心疼了？”未來的“路明非”非但沒收斂，反而故意朝蘇曉檣的方向輕輕吐出一口煙霧，那煙霧在昏黃的光線下嫋嫋盤旋，帶著一種曖昧又危險的意味。
“她睡得多沉啊，又聞不到。再說了，”他促狹地眨眨眼，“我不就是你嗎？犯得著和自己吃醋？”
“我不是你。”路明非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透過繚繞的煙霧。他直視著未來的自己，眼底翻湧的暴戾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壓了下去。“沒錯，我感覺到了。每一次動用力量，每一次踏入戰場，那股冰冷的、想要毀滅一切的暴怒就更容易掙脫枷鎖……這就是獲得力量的代價，對嗎？”他的聲音低沉而肯定，帶著一種洞悉宿命的寒意。
“賓果！”未來的“路明非”打了個清脆的響指，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讚賞，但那讚賞背後，卻藏著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東西。
“回答正確！我的力量，豈是那麼好借的？每一次使用，都是在加深龍血對你的侵蝕。時間……你的時間不多了。拖得越久，失控的閘門就越難關上。最終，你會變成什麼？一頭被龍血徹底吞噬、只剩下殺戮本能的……怪物？”他逼近一步，聲音如同冰冷的預言。
“好了，”未來的“路明非”忽然收斂了所有表情，那瞬間的漠然比之前的戲謔更令人心悸。他掐滅了煙，火星在指尖化作一縷青煙。“她快醒了。記住我的話，”他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影，又深深地望進路明非的眼底，“別管那些有的沒的。做好你自己想做的……別讓後悔，追上你。”
話音未落，窗邊的陰影彷彿微微扭曲了一下，那個身影已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菸草味，以及那句如同詛咒又似忠告的話語，沉沉地壓在路明非心頭。
房間裡重歸寂靜，只有蘇曉檣均勻的呼吸聲。
然而，在那片昏黃的光暈下，女孩長長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彷彿沉睡的蝴蝶被驚擾。
她依舊閉著眼，保持著沉睡的姿態，只是呼吸的節奏，似乎悄然改變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