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進門的時候臉色本來就不好,聽完蛇珠的事情,他用手搓了把臉,情緒失控地重複著:“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我隱隱預料了什麼,嚥了口唾沫,走到他面前低聲問到:“爸,你不是已經去燒香了麼,發生了什麼事?”
我爸慢慢放下手,疲憊充血的眼裡透著無奈和絕望:“唉……山上的東西不肯吃我供奉,指明瞭要我們白家送一個女人過去。當年它饒了我一條命,恐怕欠下的債,是時候要還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猛地握緊沁滿汗的手心:“爸,你的意思是……?“
我爸仰起頭,長長嘆了口氣,複雜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汀月啊,爸也是沒有辦法了,既然這事兒跟蛇珠有關係,當年那條蛇看上的又是你……“說到這他頓了頓,移開了視線,“你也親眼瞧見了,夢月這個樣子根本撐不了多久。為了把她的命救回來,算爸求你……就委屈這一次,行嗎?”
難得父親和顏悅色的跟我說話,卻是為了妹妹低聲下氣地求我。
我發抖的手攥緊又鬆開,鬆開又攥緊,過了好半晌,才是重重送出一口氣,木然點了下頭:“好,我去。”
就這樣,我被我爸帶著上了山。
一路上我爸不停地跟我道歉,讓我不要記恨他。我全程保持安靜,甚至沒掉一滴眼淚。
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個蛇伢女,是被蛇惦記上的姑娘,哪怕用盡辦法遮掩,這一天遲早還是會到。
既然躲不掉,何必又哭著喊著鬧得人盡皆知,倒不如安靜點,給自己保留最後一點體面。
周圍夜深人靜,四野漆黑,我孤零零地跪在山洞前緊閉著雙眼,香燭供品在一旁燃燒,微弱的火光在黑夜裡明明滅滅。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野林風動,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空氣裡散發著一股腥冷的氣味,緊接著遠處草叢裡響起淅淅索索的聲音,伴隨著無數蛇語嘶鳴,朝著我的方向慢慢逼近。
“蛇珠聘嬌,白家女笑。佳期已到,萬蛇抬轎。”
聽到那由遠至近的蛇鳴聲,我心裡一顫,猛地睜開眼!頓時看見遠處無數條蛇託著一頂猩紅詭異的花轎,從夜色暈開的濃霧裡徐徐向我湧來!
如血的花轎頂上纏滿了蛇,兩盞幽綠的燈籠在霧中輕輕搖晃。
寒意從椎骨迅速攀上脊背,渾身血液彷彿凝固了,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整個人在六月夏初的夜晚,如墮隆冬冰窖。
“不要……別過來,不要過來!”
眼看那頂血色花轎離我越來越近,我瑟縮著不停往後退,但身後是山洞外的石壁,根本無處可逃!
忽然間,一陣桂花酒的香氣擦著草尖浮動,萬蛇像是如臨大敵般突然停在原處,連同那些雜亂紛擾的嘶鳴,也在這一瞬間跟著夏然而止。
隨著那股香味越發清晰,蛇群不知怎麼突然就開始後撤,託帶著那頂詭異的猩紅花轎,一起在林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出一會兒,林間雲開霧散,月色溶溶如水。
一條渾身黑鱗泛著清光的大蛇,穿過薄霧從山林深處游來,在對面花樹下搖身一變,化作了一位發如潑墨、衣袂輕盈的玄衫男子。
親眼看到大蛇化人,震驚蓋過了所有感官,我瞬間忘了什麼是害怕,只管愣在原地,大腦裡一片空白。
男人高挑頎長的身影,在疏影橫斜的茵草地上長身玉立,稀薄的月光從樹梢縫隙漏下,恰好照亮了他的眉眼。
那是一雙眼梢微挑的桃花眼,本是世間最該含情的眸子,卻噙著宛若冷月般清淡疏離的神色。眼底一顆嫣紅的淚痣,落在冷白如玉的肌膚上,宛若三月寒春裡,杜鵑夜夜啼哭而泣出的一滴心頭血。
正是這點心頭血,就讓那張過分俊美出塵的臉捎上了三分豔色,與眼底的流螢碎光亮兩相應和,好似漾著無邊風月。
我木訥地跪坐在地上,就這麼看得險些丟了魂。
那人挑起視線望過來,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蹙起眉頭,而後那好似醇酒的嗓音,在月色下沉沉響起:“是你……?”
面前人影一晃,我驀然被擁進了一個清冷馨香的懷抱。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濃密的眼睫微垂著,指腹在我的唇畔摩挲片刻,忽然一言不發地傾身過來,將我壓在了更露微溼的茵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