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硯洲能感受到身側女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偏頭看過去的時候,她的視線已經收回去了。
他只瞥見女人頭頂細密的絨毛,像初生的蒲公英沾著晨露,細碎的散發落在泛著淡粉色耳朵上。
眉目低垂,漂亮的杏眼裡是黑珍珠般的瞳孔,即使垂眸也掩不住盈盈水光,像是落了晨霧的深潭,朦朧間透著動人的光澤。
眉眼間暈開從未見過的溫柔,倒像是被春風拂過的山野,處處透著恬靜與安然。
精緻的鵝蛋臉上,高挺的鼻樑上靠近鼻頭右側有一顆很小的黑痣,鼻頭圓潤小巧,唇珠微微突出,勾勒出嬌俏的唇形,只是唇色有些蒼白。
一隻腳輕輕地在地上點來點去,還無聊地畫著圈。
她脊背筆直,坐姿優雅。
以前那般含胸駝背的姿態不見了,舒展的肩頸線條如同新抽的竹枝,從容又鬆弛。
如果不是一模一樣的皮相,以及一樣大小的孕肚,他都快以為這是換了一個人了。
宋硯洲忽然感覺脖頸的血痕有些發癢,正想伸手去抓,手腕便被一片溫熱截住。
葉西西的掌心覆上來時,他的喉結不自覺滾了滾,消毒水氣味裡忽然漫進一絲若有似無的甜香。
“醫生說不能抓,會感染。”
葉西西的聲音裹著不容置疑的認真,一雙漂亮的星眸溫柔地看著他,他忽然覺得喉嚨深處爬出一股癢意。
這點抓痕在他看來跟被蚊蟲叮咬一般不值得一提。
巡邏時被荊棘劃破的傷口,利刃砍入血肉時深可見骨,子彈打進身體迸發的痛意,哪次不比這疼上百倍?
心裡有些責怪葉西西大驚小怪,可當視線對上她嗔怪又幾分擔憂的目光,他竟然神使鬼差地放下手。
任由那道發癢的抓痕在面板上灼燒,一路蔓延到心窩裡。
宋硯洲悶聲哼出一句,“小題大做。”
心裡卻泛起莫名的漣漪。
她自己額頭還腫著個大包呢,心裡卻記掛著自己。
或許這女人也不是那麼無可救藥,萬一她真的願意安分下來了呢?
前面還有一個人才輪到自己,葉西西繼續用腳尖點地在地上無聊地作畫,就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帶著不快和煩躁,“怎麼?懷個孕就金貴得不行?”
葉西西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叼著菸捲的男人手裡拿著單子,嘴裡吞雲吐霧的時候還不忘教訓身後大著肚子的女人。
“我媽當年生娃前還在割稻子呢!你一天天地在家裡混吃混喝,啥都不幹,也不知道找點事做賺點家用貼補一下家裡。”
一旁一個穿著灰藍色粗布對襟布衫的女人應該是男人的母親,說話聲音刻薄又尖銳,“你平時就該多幹點活當鍛鍊身體,身體這麼差怎麼給我們家生個白白胖胖的金孫?”
女人用兩隻手託著碩大的肚子,低垂著頭,頭髮有些散亂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但看得出態度唯唯諾諾,默默跟在後面不出聲。
三人很快離去,周圍的人似乎見怪不怪,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
坐在葉西西左手邊的一個短髮孕婦,側著頭和另一個孕婦唸叨,“你看看人家,不就是來醫院做個產檢嗎?
還得自家男人和婆母陪著來,興師動眾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懷了個金疙瘩呢。
我懷孕七個月了,每天早上一大早起來做全家八口人的早飯,晚上還要給我男人洗腳,我說什麼了我?”
聲音裡的鄙夷毫不掩飾。
另一個孕婦點點頭附和道:“就是,哪有那麼金貴,女人就要體諒男人在外面的辛苦,不就是懷個孕嗎,多大點事。”
“……”
葉西西忍不住偷偷翻白眼,這兩位大姐,你們耳朵是聾了嗎?
人家被男人和婆母輪番數落,在你這裡還成了金貴又嬌氣了?
忍了又忍,那兩人越說越過分,實在聽不下去,葉西西轉頭對那兩個孕婦道:
“兩位同志,你們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
毛主席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現如今在社會的各個領域,婦女同志都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我們和男人一樣在為國家、為家庭拼搏努力,只不過方式不同而已。
但論懷孕生子這件事,女人所承受的痛苦,男人們根本無法體會。
從懷胎十月要忍受身體上的各種不適,再到生產時在鬼門關裡走一遭,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和付出。”
見那兩個女人用看異類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葉西西繼續說道:“兩位同志,你們每天洗衣做飯操持家務,現在又懷著孩子,這些都是偉大的付出,憑什麼要被忽視,憑什麼要覺得理所當然?
女人被上天賦予了生育的能力,懷孕生子是我們的偉大之處,值得被好好對待,也值得自己尊重自己。”
葉西西一口氣說完,她希望這兩個孕婦能明白,如果連自己都認為自己不值得被好好對待,那便不會有人真正去珍惜她們。
兩個孕婦聽完葉西西的長篇大論,先是一愣,臉上的鄙夷瞬間僵住。
短髮孕婦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麼反駁的話,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另一個孕婦低頭摳著衣角,臉色有些不自然,小聲嘟囔道:“哪有你說的這麼嚴重……”
然後兩人你扯我我扯你,起身離開,坐到了離葉西西最遠的位置。
葉西西見狀也不再說話,她知道自己衝動了,有些人的觀念已經固化,不是她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
但這是一個教育自己男人的好機會,她不想放過。